top of page

与独立中文笔会笔友谈海外民运之五

  • Writer: ChocBrxwnie :3
    ChocBrxwnie :3
  • Jun 11, 2024
  • 11 min read

杨兄好!

 

很高兴能与杨兄能在笔会这个平台做如此深入而有益的交流,不由得让人想起这样一句话:“A life without discourse would be unworthy of a man.“

 

因为不仅仅是给杨兄的回复,这也是在笔会这个公共上发言,所以行文非常谨慎,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有时候觉得言犹未尽,有时候又觉得很多东西不该谈,比如有人让我转发相关魏京生和滕彪案的东西,经过思考后我还是不想去涉及,省得让无关的话题打断讨论、或者让讨论偏题。

 

例如,关于极权制度,我就删掉了很大一段的讨论。但是既然兄台再次提起,并显得为此而忧虑,那么我就重新回复一下。

 

我一直认为,江泽民以后的所谓“胡温新政“,其实一直是邓小平“不争论“主张的延续。所谓不争论,就是只要不涉及政权问题,什么都好办,一切以发展经济为主,这无疑也是国家精英们的共识,因为我们确实亟待走出经济落后的局面。以经济建设为主要目标,而公有制在经济运作中固有的缺陷,让许多毛病凸显了出来,尤其是腐败很难控制。习近平上台后,正如兄台所言,确实也做过很多有益的实际工作,让人多少产生了期待。只是最近修宪做要”终身皇帝“、以及一改以前胡温时代宽容为主的态度,国内自由环境顿显恶劣,让人忧虑。兄台为此又联系到个人艰舛经历,难免伤感,让我不禁也心有戚戚。

 

但我一直认为,如今的中国共产党政府不再是一个极权主义政权。

 

关于极权主义的理论论述很多,例如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卡尔·波普尔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等等。最后,人们把极权主义制度与极权国家定义为:“极权主义制度是对社会有着绝对威权并全然谋求控制公众与私人生活之国家政治制度,奉行该思想之国称为极权国家”。

 

有了这个定义,我们来看看当今中国的情况。如今,计划经济基本上已经破产,改革开放引入的市场经济和资本市场调控手段,让人民有了相当大的经济自由,也就是说,公众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意识形态而失去经济来源甚至遭到政治迫害,哪怕就是在国营企业(我出国前就在大型国企),你不入党,也就是说不追求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最多是你可能无法进入领导阶层,但是工作还是没有问题的。更不用说现在数不清的民营企业、外资企业,个体企业,只要你勤劳肯干,基本上不会导致无法生活的绝望。也就是说人民的公众生活很多方面其实共产党政府是太不过问的。那么私人生活呢?谁都知道,如今在中国,只要你不违反法律(尽管法制存在很多摸棱两可的情况),不公然反对共产党的领导(私下反对都无所谓),或者鼓吹颠覆国家政权等等政治敏感问题,给共产党政府造成麻烦,你的私人生活基本不受干扰。绝对不像《1984》里边那样,不但有思想警察,还有一个摄像头装在你的房间里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以便控制你的私人生活。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一切政治问题,其实主要都是经济问题,西方也不例外。共产党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用改革开放,把经济自由还给人民,只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放弃一定政治自由,以确保共产党一党执政,以及国家主权完整和社会安定。

 

这样做,人民是认可或者说默认的,因为在中国人看来,没有和平稳定的政治环境,一切都是空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文学性夸张,多少反映了这种态度。只要他们能够追求个人幸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谁执政对老百姓而言,有什么关系呢?中国人历来就没有太多的政治意识,都是把社会和国家的管理交给一些代理人,古时候靠官,现在还是靠官,一脉相承,即便德先生喊了一百多年了,你现在到民间看看,有多少人在乎民主不民主?他们在乎自己的养猪场、橘子林、电子厂、服装店,只要你们不在这个方面折腾他们,一切就好办。

 

另外,正如我的那本书里提到: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启蒙运动思潮,它的一个核心目标就是个人自由。对此很多人也许会提反对意见,这是因为他们对启蒙运动没有了解。也就是说以马克思主义为意识形态的共产党并不反对民主、自由、平等这些价值观本身,而是对这些概念有自己的解释,而反对西方以他们所理解的民主、自由、平等概念来要求共产党,从而祭出“中国国情论”,来表明共产党的傲气(理论上他们一直宣传自己比资本主义制度先进。),当然也是在维护自己作为统治者的利益。这被人一直笑话成“有桥不过,非要摸着石头过河。”笑话归笑话,这里其实有深意可挖掘。

 

我们对共产党民主的诟病,无非这几个方面:差额还是等额选举,选举过程是否透明,候选人如何拟定,等等。也就是问,民主制度的形式到底合不合理?能不能体现真正的民主?比如,有人说,等额选举其实不是选举,而是人事任命的审议表决,不是真民主。我同意这一点,但是我们看到了问题,但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强行推行差额选举?这是没有制度基础的,所以类似于革命行为。结果很可能就是主张推行者成为政治犯。但至少我们可以看到,人民代表还有审议表决权,一个人反对没有用,大多数人反对就有用了。如果没有人一个人反对,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事情没人在乎,谁当选与他没有利害冲突,或者有利害冲突但是经过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不反对。如果社会情况发展到很多人发觉投反对票对自己的利益更好,那么他自然会投反对票。如果总是反对票占多数,等额选举事实上也就死了。

 

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还没有看到这样的大多数人投反对票的情况呢?原因就是我上面讲的,与利益有关,与文化习惯有关,而与意识形态无关。很少有人是因为共产主义理想、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去投票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西方代议制也是如此,人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投票。

 

当然,这种情况会有人不满,但是这种不满基本上也是因为利益的冲突,而不是意识形态使然。

 

自由也是如此。共产党的宪法规定人民有许多自由,不管真假,因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上承认人民是有自由的,且自由是共产主义理想的最终目标。而目前这个局面,言论、集会、出版、信仰自由都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不能反对或号召推翻共产党,什么四项基本原则不基本原则,关键是要承认共产党的统治,剩下的东西什么社会主义道路、人民民主专政、马列主义毛思想,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按需灵活解释和修改的,你可以说这个是假自由,我同意。(但是哪怕是假自由,也还是有活动空间的。否则,如果你要真自由,又不能靠政治活动,只能靠革命。但是我们说过不考虑革命这种可能性。)那么为什么人民不去争“真自由”呢?我觉得这个问题的核心还是在于利益,比如,很多人从来不考虑什么迁徙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因为他们没有这个需要,这些东西在你不需要时,是一文不值的。只有一种人需要他们,那就是利益受到侵害的人,利益受侵害所以要申诉,申诉需要言论自由,一个人力量不够,就要靠同样受到利益侵害的人集中起来申诉,于是又需要集会自由。许多情况是,这种个人申诉和集体申诉,有不少会得到利益补偿,然后平息。但也有利害关系非常大的,例如人命关天,那么补偿的难度较大,往往是这种事情闹成人权案件,其中,受害人的各种自由受到侵犯,且由于体制问题,矛盾越来越深化,形成冲突。这是社会里的个案,个案需要特别的努力,例如滕彪从事人权律师工作,就很令人敬佩。但个案往往是特例,不足以说明社会普遍状态。

 

一句话,自由其实也是利益相关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很多人因为利益没有冲突,所以觉得自由够用,或者不需要某自由。有人因利益冲突,所以需要自由且缺乏自由,但是一旦利益冲突问题解决,自由又一文不值了。

 

也许你要用信仰自由来反驳我,所以我要解释一下。就我非常了解的基督信仰而言,基督信仰一直把世界看成二元的,有一个物质世界,有一个精神世界---天国。而基督徒一直把天国看成真自由,物质世界,无论是什么意识形态、政权结构,对他们而言都是捆绑。一个基督徒是可以有信仰而同时服从共产党的领导的,因为后者对于他们而言,完全是无关紧要且是“权宜的”,因为他们的理想在天国。早期基督徒面对古罗马的迫害者斗兽场放出的狮子,都坦然无惧,就是因为物质世界对他们而言,就是不自由的象征。他们号召服从当权者,不过是因为他们鄙视一切世俗的东西,包括权力。而且,基督信仰中有一条很关键,就是要爱别人,哪怕是敌人。共产党为了保持社会稳定、国家得到发展,虽然牺牲了不少人的利益,甚至对民众有盘剥压迫的嫌疑,但是真正的基督徒,即便他清楚地认识到共产党作为组织难免有败坏的一面,还是会从人的角度去爱每一个共产党员,包括习近平。(所以,那年王怡痛斥习近平是个罪人,虽然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为在基督徒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但那种声色俱厉的控诉口吻,是我极不赞成的。我甚至怀疑王怡的信仰不诚挚,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

 

这些都是微观理论上的分析,一落到实际事件上,比如看到家庭教会被迫害、想到一些人被残酷对待如铁链女、想到追求民主的刘晓波被下狱,且病死于监牢,也许我们就会痛心疾首,恨不得中国立即就得到我们在西方享受的民主自由。这种理论分析,也许还会被看成是为共产党辩护,而被人不齿。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人都是为自己一生的自由负责。但正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畏人言,也是一种枷锁。而我们的一生有太多枷锁要打烂。

 

有一个有趣的事情不知兄台是否了解。前些天我学习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Geist),里边讲到一个主奴辩证法。主奴辩证法对马克思主义影响力非常大。它大意是这样的:在意识的最早和最原始阶段,一些人愿意冒生命危险去主宰其他人,他们想要的不是其他人为他们工作或服从他们,而是认可。他们希望别人承认他们的权力,这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说身份是社会性的构建,而且人生来就有某种对权力或统治的渴望,这种渴望的效果是矛盾的,这恰好就是历史的开始。换句话说,当我们从感受理解世界转向试图统治其他人时,历史就开始了。在圣经中,这也类似于人类的堕落。这是罪恶或者马克思主义者所谓的异化(注:alienation,人性的异化,即马克思所认为的人性偏离了它本来的、自然的方向和轨道。)的开始。这里,主奴辩证法出现了,一些愿意冒生命危险并主宰对手的人,作为胜利者,得以统治其他所有人。那些不愿冒生命危险,认为那是个蠢事的人,成为了奴隶服从于主人,这种情况在世界各地发生。这里,黑格尔的意思的吊诡之处在于,他认为通过成为主人,人并没有使自己解放,事实正相反,他使自己依赖于奴隶,成为奴隶的奴隶,而奴隶并没有被主人镣铐起来,反而,他们因为与自然连接在一起,并生产出他所需要的一切以及主人所需要的一切,而得到了自由。换句话说,奴隶并不需要依赖主人,而是主人需要依赖奴隶,真正被奴役的是主人。

 

这种“主人是奴隶的奴隶”的观点,认为是黑格尔非常深邃的思考。说实在话,一般人是很难去理解这个的。但是,在手机时代,我们对手机的依靠,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所以很多人说,不是手机是我们的所有物,相反,是我们成了手机的奴隶。虽然这是对黑格尔主奴辩证法一种浅陋的解释,但是大致可以让我们体会到那种哲学思想的要旨。

 

马克思主义其实也是这样的。马克思主义的终极理想是全人类得到自由,而“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所有人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依赖于奴隶的主人或依赖于并剥削产业工人的资本家,其实都是不自由的。除了共产主义社会,没有真正的自由社会。马克思要消灭这种主奴辩证法,让每一个人得到真正的自由。同样,目前中国这种局面,主奴辩证法也是同样适用的,共产党一方面要控制统治人民,一方面又害怕他所依赖的人民。它剥夺一些人的想要争取的政治自由,却无法避免地要被权力捆绑,而无法真正去解放自己,正如先贤所言:权力总是自然趋向集中的。而权力集中的最高点,就是它分崩离析的开始。也许习近平就是这个最高点?马克思自己的矛盾理论、辩证法,以及黑格尔的正题----反题----合题(全体人类意识集合“Geist”的发展----德语Geist被译成精神是非常局限的----最终会让人达到完全的自我意识,也就是自由),认为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共产党并不能用他的意识形态和具体政策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另一种局面是迟早要出现的。至于是什么局面,我们不知道,而正是这种未知性,让人充满期待,充满好奇。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翻译的《飞鸟集》中的一首:

 

POWER said to the world, "You are mine.”

The world kept it prisoner on her throne.

Love said to the world, "I am thine."

The world gave it the freedom of her house.

 

 

权力对世界说,你是我的。

世界就把它囚在王位上。

爱对世界说:我是你的。

世界便给它以她国度的自由。

 

只是我们的生命无法总是在好奇和期待之中,我们想实现自己的生命的价值,想把自己的一生融入历史的滚滚洪流中,甚至中流击水,奋力弄潮。而不甘庸碌无为,只是看着历史的发展而束手无策。

 

我想,个人在中国历史的三峡中也好,现代西方的一马平川上也好,焦灼地渴望、努力地工作和耐心地等待总是相辅相成的。让人想起朗费罗的诗《生命礼赞》:

 

let us then, be up and doing

with a heart of any fate,

still achieving,still pursuing

learn to labor and wait.

 

Ars longa,Vita brevis。我们无法停留在那些过眼云烟的事情上,因为那太无可足道了。每当想到那些让人消沉的东西,我就会想到还有更多美好的、长久的、值得人追求的事物,而把所谓民主、自由、平等的冗长争论放在一边,着手于实际的工作。说到实际工作,我想起著名的人道主义者施韦泽。 这个管风琴大师、管风琴维修专家、神学家、哲学博士、诺奖得主,与鲁迅截然相反,他30岁毅然放弃一切开始学医,拿到学位后长期在非洲进行人道医疗工作,“在北方拯救老管风琴,在南方拯救老非洲”。他说:“我是有生命意志的生命,与其他许多有生命意志的生命并存。” “人类的未来取决于每个人在他所处的任何情境中努力向他人展现真正的人性。“他推崇歌德的“三项义务”:首先是应对现代生活的环境,以保护和丰富个体的精神生活;其次是与人相处,帮助他们在外界影响下找到内心的深度;最后是与自己和他人搏斗,坚守18世纪伟大人文主义理想,并将其转化为当代概念并推动实现。

 

我们现在很多人,对国内的情况痛心疾首,言必称共匪、愚民,虽在海外,一心要学鲁迅。自己和别人身上与心里的疾病都医治不好,却专门要想去医治别人的灵魂。不能回到那里去从事具体的工作,像施唯泽帮助非洲几近原始部落的人那样用爱心去帮助自己的国人,只是想着要远远地给中国人“启蒙“,想要把西方的民主自由空降给他们。然而现在所谓的启蒙,却都是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以为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是救世主,而忘记了一些基本的道理:“个人是自身利益的最佳看护者。” ,“除了自己,你什么人也改变不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要坚持以个人主义的方式来改变中国的原因。

 

深夜作答,难免有错误之处,如有冒犯,恳请兄台海涵并不吝指教。

 

 

欧阳京敬上

 

Recent Posts

See All
致独立中文笔会马建会长

马建兄言之有理。 东方文化里,基本没有自由的概念。或者说,没有自由的正面概念,而是负面的概念。例如《孔雀东南飞》里,“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两个自由,均是贬义。 而中国印度文化,基本上是东方文化的代表。东方文化强调人顺应自然,而自然世界中,我们看到秩序、看到...

 
 
 
与独立中文笔会笔友谈六四“屠杀”

ZY兄、LH兄、ZL兄: 谈绝对数量,你们不拿六四和广岛长崎比,说是战时与和平时不能比;谈相对比例,你们又不拿六四和肯特大学比。所以,我有点无所适从。 但是我们还是来仔细把它们分析一下吧。 广岛长崎是什么情况下做出决定的?美军太平洋作战总部里,司令官、参谋们,坐在安静的、和...

 
 
 

Comments


Post: Blog2 Post

©2022 by Train of thoughts. Proudly created with Wix.com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