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理想的自負
- ChocBrxwnie :3
- Apr 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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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思绪滥觞,无心读书练琴。 想起移民前,我一直很犹豫。对好友说,这个时候离开中国,也太不“仗义”了。 好友觉的这个词用的很怪,但是对于我们这些90年代的大学生来讲,这个词用的是恰如其分的。 那时候,大学的学费是200元一年,另加学杂费包括住宿费用,也只有200元左右。家里基本上只需要负担我的区区生活费就够了,而且,学校还有补助金和无息助学贷款。一般,毕业就能分配到企事业单位工作。真可谓既无远虑,也无近忧。 其实在90年代末教育改革之前,每个大学生,都是国家培养的预备干部、未来栋梁。他们的学杂费,实际上是全体纳税者负担的。从这种角度而言,如果一个大学生在毕业后,不能为国家做贡献,就是一个蛀虫,假若还享乐贪墨,那几乎就是忘恩负义了。 直到我虚度了大学四年,毕业分配到广东省一建公司作一个普通科员。那时候,我却把那种生活视为寄生状态。因为作为一个高等数学、量子力学烂熟于胸的大学毕业生,不免自视甚高,看不上那些用加减乘除、甚至不用加减乘除也就可以完成的工作。这种状态,常常让我愧疚不已,夜不成寐。因此,三个月后,我说服了父母,从省一建辞职,从此漂泊于江湖。 仔细想来,这种道德上的自负,不过是中国几千年的读书人传统罢了。 圣人孔夫子大骂樊迟小人,因为樊迟觉得要亲自种田才配食五谷。亚圣孟子也驳斥许行,他认为读书人不必自己耕织制造,他的解释是,劳心和劳力都是劳动,好比当今社会,一些人从事物质文明建设,一些人从事精神文明建设。精神文明的创造,当然也可以用来与物质商品进行交换。而且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从社会分工的角度而言,劳心的劳动强度和个人风险其实往往还在劳力之上,澳大利亚尤其如此。 然而,学而优则仕者,总不免因为自己不事稼穑生产而愧疚。《诗经·魏风·伐檀》:“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因为道德有亏,就难免要产生为苍生社稷谋划的责任感。 记得我每次登临岳阳楼,凭栏远眺茫茫苍苍的洞庭湖平原,脑海中都不免浮现起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中的句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我看来,这不愧就是中华道德文化之极美者。 在中国古代,读书人,说白了,都是全体人民养活的公务员。不事生产专事管理。既然身负治国重任,如果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么这种道德上的自负,必将变成毕生的自责。 我想,那一年夏天,热血沸腾、在广场上高歌的莘莘学子、未来的国家干部、社会栋梁,多多少少是在这种因为为国家所培养、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为衣食父母的道德自负和灵魂骄傲感的驱使下,上街游行、绝食请命、甚至不惮于前驱的吧? 一旦牵涉到公有制,一切便以道德为价值核心。而道德价值无从计算,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法衡量。那个时候,为国家贡献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不就是那灿烂无比的爱国主旋律所一再暗示的吗?加上在先贤例如文天祥、谭嗣同等气贯长虹的道德光辉的逼视下,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甚至面对坦克、面对枪口都毫不胆寒,也就可以理解了。 90年代后期,大学生开始学杂费自负。他们的良心就在等价交换的价值核心下变得清清白白----既然社会提供的是有偿有价的教育服务,学生便只对自己的出资方负责。出国也好、坑蒙拐骗也好,都是他们的本事,是他们在这个巨大的社会经济体中,可以量化的股本,他只要自认为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对得起为他们付学杂费的父母亲戚就可以了。那些买不起教科书,上不起学,或者打伞坐在露天教室里读书,浑身破烂肮脏的孩子;那些企业被改制后的下岗工人;那些土地流失、万里迢迢打工谋生的农民;那些被强制堕胎的农村妇女,那些靠拾垃圾卫生的髦耆,那些被生活所迫而卖淫的姑娘;那些的被关起来被监视被逼迫的中华脊梁;所有的这些人,与他们何干? 而对于90年左右那一代大学生,在那种青黄不接的公有制向市场经济转变的历史时期,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一方面,历史亏欠要求他们做出清算,回报祖国、反哺社会;一方面,又因市场经济的残酷无情而无法主宰自己在风雨中飘摇,趋利避害、随波逐流。 中华文明的道德观,就像范仲淹那美得无以附加的排比句一样,时时压迫在我们的心头。我们这些离家万里的游子,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样的无可辩驳的道德伦理观左右下,想起相隔重洋的老母亲,想起梦绕魂然而牵千疮百孔的祖国,黯然神伤,总是难免。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这些”出洋牟利的莠民“(乾隆语),都是些自私自利、不忠不孝的人。 写到此处,胸中块垒郁积,唯有愧疚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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