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音乐---老柴的D小协
- ChocBrxwnie :3
- Mar 7, 2022
- 3 min read

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我最不敢轻易去听的曲子之一。 然而,有时坐到纸笔书桌之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打开电脑,侧耳聆听。 我对这支最伟大的小提琴协奏曲的评价无外乎:“只要开了头,无需一分钟,柴的D小协就用极其强烈的旋律感,死死地揪住你的心,层层扫除久积的尘翳,直到最后,再用一个细若游丝的高音,将你一举击溃,彻底把自主权交给那绮丽诡异的乐思。” 记得有一次无意中放D小协,领导听了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人疯了吗?”我不禁哑然失笑。疯了,可是对一个诗人的最高评价啊。试想,作为一个诗人,活在这个荒谬充斥、悖论十足的世界上,如果不疯,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作为音乐家,还有比柴可夫斯基更象“诗人”的吗?作为音乐,还有比D小协更象诗的吗?哪一部乐曲有象D小协这样的诗一般的旋律和情绪? 试把屈原的诗“天问”节录于下: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 那恢弘背景下的小提琴激烈、狂放的愤怒控诉和哀怨祈求,虔诚而疑虑的宗教感和悲怆凄凉的历史感一并再三显现,难道不象一个背负着拯救世界、拯救个人的历史或宗教使命的赤子、诗人、哲学家,在时间强大湍急的浊流面前,倍感渺小无助而伤感难抑,凄厉问天,最后却只能随波逐流,拼命挣扎抓狂?不是投江而思死,就是失心而疯? 在我的内心里,一直把倾听柴可夫斯基的D小协和倾听唐德刚的口述历史等同起来。那宏大叙事的背景铺陈,个人在历史洪流力的苦心孤诣,山穷水尽而峰回路转的心灵启迪,一线生机的民族前景和个体拯救,让芸芸众生历尽磨难的历史三峡曲折蜿蜒,摧枯拉朽的灭顶之灾如狂风暴雨般突然降临,激烈暴怒的战争过后,心灵静坐在废墟上刻骨的反思,反思,却又是身不由己卷入另一场不可避免的洪流…… 前些日子,我一面读唐德刚的《晚清七十年》,一面读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一本是历史,一本是哲学,一面是现实,一面是宗教,一处是血,一处是诗。当读到太平天国被俘将领如石达开、林凤祥受剐刑之时,刽子手和受刑人同时惨号的可怖万状的情形,鲜血淋漓的历史现实之恶,便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而当读到刘小枫所引用的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诗歌: 只要良善、纯真尚与人心同在, 人便会欣喜地 用神性度测自身。 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如苍天彰明较著? 我宁可信奉后者。 神本是人之尺规。 劬劳功烈,然而人诗意地 栖居在大地上。 才能重新回到生活的本原,而在这本原里,谁不曾仰望星空?谁不曾对浩瀚的宇宙发出由衷的长长叹息? 世界普遍的恶和诗人因找不到灵魂的出路而自杀的悲剧,一方面让人黯然,一方面让人激动,柴可夫斯基在D小协里边,表现得正象同样寻找着、迷茫着、痛苦着、思索着、激动着的陀斯妥也夫斯基,而他的绝望奋争,借助音乐这感性的素材,似乎比后者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同样关注自身生命出路的柴可夫斯基,在D小协的小提琴上,毫不保留地用尽各种技巧,象浇灌毕生心血一样,几乎把所有的灵感和气力全部倾注其中了。那种激情倾泻因为是真诚袒露,而丝毫不显得做作矫情,才华横溢之处,似乎不仅让全体乐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凝神静听,而且足以迫使原本也许无意的听众,将情绪和听觉纷纷集于其上,哀之乐之,赞之恨之,随起随落,随动随静,亦歌亦泣,亦颠亦狂。把自己那三两块破砖烂瓦围起来的小小幸福,和鸡毛蒜皮的世俗烦忧,抛到九霄云外,让视觉从渺小的个体移到这乐曲所展现的生命大境和历史长河中去了。
Comentari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