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的忧伤
- ChocBrxwnie :3
- Mar 7,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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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群星璀灿,而我独爱三人:巴赫、莫扎特,柴可夫斯基。三人正好各据巴洛克时代、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三个恢弘博大的舞台中心。其不同之处仅在于风格,其相同之处在于伟大。 我初尝古典音乐,正好从老柴的天鹅湖、胡桃夹子入手,并由此溯源而上。其间最爱的,莫过于老柴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该曲波澜壮阔,气势磅礴,我常比之于中国百年来历史的沧桑剧变,潮起潮落。并且,该曲于宏大叙事的背景下,铺开个人苦苦挣扎的微观场景,让人联想起风云变换的社会变革中,个体仿佛风中杨花,无力无助,随波逐流,生生灭灭,难免让人为之动容。 老柴的另一部让人不敢轻易聆听的曲子,是降b小调交响曲,排序第六,作品编号74,曲名“悲怆”,是出于老柴小弟之语。该作品最能反应浪漫主义注重个人情绪铺陈的风格,而老柴沉郁、感伤的特色,亦在这部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让人有种不忍卒听的感觉,如果能幸运地将整部作品听下来,即使不至于虚脱,也会如醉如痴。 (致中和的巴赫,我暂不敢妄谈。) 与老柴相反,莫扎特则是欢乐的明快的,象天使一样纯洁。尽管从风格来讲,莫则特属于古典主义,但是莫扎特却足有自己的特殊风格。我最爱他的钢琴奏鸣曲和协奏曲。当琴声响起来时,仿佛天籁一般,那是一种不能用任何杂思旁绪去打断的倾诉,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它永远不要停下来。 有句诗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吟到沧桑诗便工”,所以有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辛酸苦楚的诗句。而莫扎特,这位5岁开始作曲、14岁成为宫廷乐师、21岁开始自由创作、35岁上便因为穷困潦倒而死的天才音乐家,历尽坎坷,却从未在他华丽的篇章中加入诸如:痛苦、挣扎、沧桑、暴力、斗争、丑恶、愤怒、怀疑,等等诸如此类的元素,甚至一点这样的痕迹都没有,尽管他比别人有更多理由这么做。贝拉克说“ 莫扎特的作品跟他的生活是相反的。他的生活只有痛苦,但他的作品差不多整个儿只叫人感到快乐。” 快乐、幽默、纯洁、温柔,宽容、自由,所有这些令人愉悦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莫扎特的音乐,而孔老夫子的一句话,我倒认为用在莫扎特身上比用在满是罪恶的诗三百上更贴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无邪,莫扎特就是上帝送来的使者,他用短短的三十多个春秋,谱尽了人世间的欢乐,用小提琴、钢琴、长笛、单簧管这些脆弱的东西构造的旋律,掩盖了尘世沉甸甸堆积了千年的污垢和血迹,用咏叙曲、咏叹调、男高音、女高音这些满是人情味的声音歌唱启蒙时代的自由和平等,让由来已久盘踞在平民头顶的专制皇权显得极为滑稽可笑,这些这岂不是神的旨意? 然而莫扎特毕竟是凡人,无论其如何伟大、高明,也是凡人。他的作品,尽管被神话到可以安眠、静心、减轻现代人工作压力、甚至开发幼儿智力的地步,但也还只是音乐。这些音乐,择珠选萃,融合了德、意、法、奥各国丰富的音乐色彩,同时,也融进了莫扎特的灵魂,一颗忘记忧伤也不会怨愤的灵魂。 所以,当我听到莫扎特的a小调钢琴回旋曲(作品编号k511)时,那种忧伤的感觉竟是久违然而亲切的。该作品据说创作于1784年左右,于从布拉格回到维也纳的途中。那时,莫扎特已从萨尔斯堡大主教辞去了宫廷乐师的职务,要开始一个自由作曲家的艰难之路。他离开故乡萨尔斯堡,去写意大利歌剧。例如歌颂自由平等、讽刺权贵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魔笛》,都开始创作于这些年间。此时,刚摆脱教廷淫威的他,却不幸要落入另一种淫威—贫穷之中。而且这贫穷,注定要伴随其一生。 莫扎特的a小调钢琴回旋曲和A大调钢琴奏鸣曲(作品编号K331)的第一乐章一样,都是源自西西里乡村舞蹈的音乐风格,不同的是一个回旋曲式,一个变奏曲式,而相同的是,二者都节奏舒缓、旋律优雅,带着淡淡的感伤之美,让人想起电影教父的中著名插曲──《西西里的月光》。 如果不是K331的终曲发展到节奏欢快的“土耳其进行曲”,摆脱了第一乐章绕树三匝、割舍不去的感伤,我不知道它会如何结束。 而K511则始终落入雍容宛转的忧伤浸淫之中,A小调的小三度音阶,仿佛我们中国人所称的“变徵之音",极其适合表达一种压抑的情绪。在K511短短的10分钟的演绎中,我们可以看到莫扎特用他特有的装饰音技巧,将回旋的主题旋律演变得丰满无比,把这种情绪一步一步升华,自由发展,又一步一步跌落回原位,安详如初。到最后,主题旋律竟象落日一般,潜入苍茫大地、万山之后,剩下丝丝余绪,隐隐的泛出些霞晖。 聆听莫扎特的音乐,正好比注视落日,都促使人审视内心。落日的壮美,足够让人感到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从而感叹生命的白驹过隙,个体的渺小可笑,名利是非,顿成骈拇;富贵穷达,几为蛇足。 莫扎特的忧伤,则是天使的眼泪,有如在钢筋混凝土构建的鸽子笼里,流进来一束清凉月光,足以让人有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从此做个纯洁质朴的人的冲动。 然而,世俗毕竟不是音乐,唯当我们收拾好白天遭受的所有创伤,洗去脸上和心灵中的无尽尘埃,放低情怀,才能开始从忧伤中找回平静,让自由在黑夜与桎梏的缝隙中,随着莫扎特的旋律一起慢慢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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