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独立中文笔会王丹的公开信
- ChocBrxwnie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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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先生关于民主追求的观点令人深感认同。
我们都关心祖国的前途,都希望看到自由和民主的实现。由于个人经历、学识背景和认知差异,我们在实践路径和态度上存在不同。但正因如此,我们更应以平等、理性的方式进行对话,寻求共识,或在分歧中建立理解,而非固守成见、意气用事。
我个人倾向支持周舵先生所主张的“渐进式民主改革”路径,也理解不少朋友更为认同激进或革命性的变革方式。尤其在如何理解中共政权的性质、如何看待1989年事件方面,这种分歧尤为显著。我对这两个问题的立场曾有详细论述,此处不赘述。可以说,革命派一般认为:中共是一个压制自由、剥夺正义的体制,只有彻底推翻它,中国才可能实现真正的民主。
这种观点在道义上成立,但在现实层面上,我认为它过于理想化。因此,我更倾向于一种既坚持良知、又具现实策略的务实态度。在坚持自由与正义价值的同时,我们必须面对复杂的现实政治格局。
六四事件是这个分歧的核心之一。如何评价这一事件,取决于个人的记忆、视角与信仰。有人认为是军方首先动用武力,民众自卫在后;也有人持相反看法,甚至怀疑事件中是否存在“假旗行动”。然而,在缺乏系统证据和话语空间的条件下,我们恐怕难以达成关于“真相”的一致。
历史的真相往往模糊不清,更多体现为观念和立场之间的张力。比起围绕历史责任的指责,也许更紧迫的问题是:我们今天的言行是否真正有助于推进民主目标?
因此,我建议我们转向建设性问题的探讨:改良与革命,究竟哪一种路径更有助于中国未来的政治发展?如果选择改良,我们该从何处着手,改什么、如何改?若主张革命,我们是否有能力清晰界定革命的对象与策略?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认真讨论,而不是仅停留在口号和宣言层面。
我并非反对表达诉求的声音,也理解“打倒中共”等口号的情绪背景。然而,在当前的权力结构下,这类表达往往被视为象征性的姿态,对体制本身难以构成实质性冲击。更糟的是,它可能加剧国家对公共空间的压制,导致资源浪费与社会撕裂。
海外民运在推动中国民主方面,所能产生的影响,恐怕不如我们曾经希望的那样深远。虽然它为部分人带来了道义声望与身份认同,如“流亡作家”“民主斗士”“抗命诗人”等头衔,但这些标签本身并不能改变制度结构。甚至可能导致国家花费更多财力与人力来维护对外宣传、防范机制、防火墙系统等,间接加重普通百姓的负担。
更令人困惑的是,当我们在海外享受自由和宽容的环境时,却无法将这一制度经验有效地带回祖国。这种无力感时常让我反思,我们生命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
我个人深信,自由不应仅是个人享受的权利,更是一种可以共同分享的公共价值。如果我们自认是爱国者,是否应该承担起让这份自由回到中国土地的责任?我们不能只停留在自由的舒适区,而应该努力思考“如何以现实可能的方式将自由植入祖国土壤”。
我提出如下设想,愿与各位共思:我们是否可以重新理解1989年事件的复杂性,在承认学生诉求正当性的基础上,认识到事态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局限——包括政府、民众、学生在内,或许都缺乏足够的政治智慧与法律意识。在群体情绪的推动下,北京一度陷入无序状态,政府在极度紧张的局势下采取强硬手段,最终以极其沉重的代价恢复秩序。
如果我们能够在这一基础上,推动全社会对这段历史的理性讨论,并试图超越“清算”与“仇恨”的叙述模式,是否有可能逐步打破敌对循环,为社会重建信任与公共空间提供条件?
我相信:即便短期内难以形成制度突破,但这种心态的转变本身就是政治文化进步的开始。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当年参与运动的女性,如柴玲,已在信仰与人生选择上完成与过去的和解。她的选择是否理想,可以见仁见智。但这一点也提醒我们:和解不等于背叛,反思不等于否定。我们作为男性知识分子,是否更应承担起政治创造的责任,而非仅停留于政治符号的自我认同?
我愿借一则比喻与各位共勉:
鸡蛋从外部打破,只能成为食物;从内部打破,才是成长的开始。我们常常看见破壳的那一刻,却忽略了内部细胞长时间的无声变化。愿我们都能忍受那漫长的黑暗,等待自由破壳而出。
中国的政治成长或许缓慢而艰难,但正因为此,我们更应成为其中的促成者,而非旁观者。只有真正理解现实,愿意承受挫折,并持续进行微小的努力,我们才有可能迎来真正的改变。
愿我们所有追求自由的人,不仅共享理念,也共享行动的责任。
——谨此,与王丹先生及所有关心中国前途的人共思。
注释:
“渐进式民主改革”常用于描述一种不通过革命或政权更迭,而是通过制度演进、法治建设和社会协商实现民主化的路径。参见:徐贲,《通往公民社会的道路》(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关于海外民运在六四事件后的历史轨迹与行动模式,可参见周锋锁,《漂泊与呐喊:流亡知识分子与中国民运》(台北:允晨文化,2009)。
有关六四事件不同立场和解释的分歧,可参考文献整理如下:丁子霖等编,《天安门事件实录》(香港:开放杂志社,1990);胡平,《六四事件的历史意义》(纽约:人道中国,2009)。
有关“政治象征性行动”的研究基础可见:Murray Edelman, The Symbolic Uses of Politics,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64。
“外部打破与内部成长”的鸡蛋比喻常用于教育学和政治转型理论,用以表达成长必须由内而发的思想。该表述在中国互联网上流行,源于多版本演讲材料的演化。
关于柴玲的宗教转向及其思想变化,可参考其著作《我心深处的自由》(英文版:A Heart for Freedom, Tyndale House, 2011),尤其是书中关于悔改与宽恕章节的论述。
“国家记忆政治”与“历史和解”的学术讨论可见:王柯,《记忆的政治:中国近代历史叙述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
对于非暴力改良与政治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可参考:Jean Bethke Elshtain, Democracy on Trial, Basic Books, 1993;Edward Shils, Tradi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1。
参考文献(按作者姓氏排序):
Edelman, Murray. The Symbolic Uses of Politics.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64.
Elshtain, Jean Bethke. Democracy on Trial. Basic Books, 1993.
胡平.《六四事件的历史意义》. 纽约:人道中国,2009.
Shils, Edward. Tradi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1.
徐贲.《通往公民社会的道路》. 北京:三联书店,2008.
王柯.《记忆的政治:中国近代历史叙述研究》.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
周封锁.《漂泊与呐喊:流亡知识分子与中国民运》. 台北:允晨文化,2009.
柴玲.《我心深处的自由》. 英文版 A Heart for Freedom, Tyndale House,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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