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音乐
- ChocBrxwnie :3
- Mar 8,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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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思苦想的时候,人需要音乐的提携。就好像马斯涅为歌剧《泰伊斯》写的《沉思》,冥想在音乐中,音乐本身便是一种冥想。凡是喜欢小提琴的人,谁会不喜欢《沉思》呢?思想是多么纯净啊,思考着尊严、理想、斗争、灵魂、物质,无声无息中,便把思想纯净化了。有时候,陷入逻辑的循环、百思不得其解,有时豁然开朗、狂喜涌上心头,有时顿生失望,最后,总是归于宁静、舒缓,象河流经历过无数山坳、险滩、悬崖,最后见到了汪洋恣肆的大海。 所以,当圣桑的《天鹅》响起的时候。我便停住了笔,怔怔地发呆了。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虽然我只听到过一遍或者两遍。它象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在我最为迷惘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 大提琴那深沉、凝重、平静、优美的弦乐,刻画在微波的湖面上娴雅舒适地浮游的天鹅,是如此的自然、平稳、形象,几乎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饰。 这不知何处传来的大提琴声,象天意一般,紧紧地揪住了我所有的视觉、听觉和思想。温柔甜美的音乐,象是上苍慈祥、怜爱的声音,又象湿润温暖的和风,安抚着臆想中优雅的天鹅、平静的湖面,以及现实中疲惫迷惘的我,象耳边低低的爱语,宽慰的是心灵。 为什么音乐在讲故事的时候,不需要一言一语,便可以打动几乎所有的心?我不知道,也许语言便是最好的音乐,也许正好相反。不借助语言,我们无法理解音乐,不借助音乐,语言的魅力会顿时大减。 格里格为易卜生的诗剧《培尔·金特》谱写的配乐--《培尔·金特组曲》,便是这样一组讲故事的音乐。在这里,语言,象惯常一样,成了理解音乐必要工具,而音乐对语言的不足所起的帮助,则无法用任何言辞来表达。 格里格在第二组曲扉页写到:“培尔·金特是一个病态地沉溺于幻想的角色,成为权迷心窍和自大狂妄的牺牲品。年轻时,他就有很多粗野、鲁莽的举动,经受着命运的多次捉弄。培尔·金特离家出走,在外周游一番之后,回来时已经年老,而回家途中又遇翻船,使他像离家时那样一贫如洗。在这里,他年轻时代的情人,多年来一直忠诚于他的苏尔维格来迎接他,他筋疲力尽地把脸贴在苏尔维格的膝盖上,终于找到了安息之处。” 也许,听了《培尔·金特组曲》,即便我们不去读易卜生的原著,也不会影响我们对《培尔·金特》的赞赏。 音乐的故事在《早晨》中开始。开始吧,用所有描述早晨的词汇来想像这段音乐的内涵:静谧、清新、和平、小鸟愉快的鸣叫、从草叶尖上滴落的露珠、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慢慢趋于绚烂的朝霞......然后,再加上“北欧”这个限定词,于是音乐中就有了峭壁下翻腾乏了的海浪、远远近近的浮冰、寒冷严峻的晨风、从冰冷的海水中跳出尘寰的朝阳。 朝霞,这个早晨的代名词,它的无限美丽,总是使人幻想在这美丽色彩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纯美的天地。面对这些,培尔·金特,他幻想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是金钱、美色、奇遇?或者是他本性便期待一个充满冒险、未知、满足、如释重负、魔幻般的世界? 组曲第二曲是《奥丝之死》。没有什么比游子听到母亲亡故的消息更为令人悲痛了,而且这悲痛,被葬礼进行曲风格的音乐加深了数倍,忧愁婉转,柔肠百结,几乎要让听者为之掩面垂泪。 母亲亡故,似乎加强了无牵无挂的培尔·金特漂泊的决心。 组曲第三曲是《安妮特拉之舞》。冒险的生涯没有美色相伴,那么冒险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更何况安培尔金特年轻、英俊、勇敢,哪个少女不为之心动,即便是阿拉伯酋长妖艳迷人的女儿安妮特拉也不免于对他怀春。 阿拉伯风格的拨弦音乐,活泼的舞蹈,诱人的腰肢和脚踝,春心荡漾的眼神,激烈舞蹈的喘息和香汗......对于这样的场景,你还能想像到什么?浪荡公子的犹豫踟蹰吗? 组曲第四曲是《山魔王的宫中》。一开始便是阴沉晦暗的音乐场景,告诉听众,我们那个即令人厌恨又让人喜爱的主人公要有难了。逐渐分明、逐渐强劲紧迫的节奏,威逼着培尔金特与山魔王的妖怪女儿成婚。一锤定音的落幕声宣告培尔金特为他的浪荡本性付出了代价。 《培尔·金特》第二组曲以《英格里德的悲伤》开场,我们的英雄在乡村婚礼上,拐走了朋友的新娘英格丽德,把她带到山上,始乱终弃,等英格里德爱上了他,他却说自己真正爱的是苏尔维格。可怜的英格里德,悲惨的英格里德,不幸的英格里德,除了哭泣,你还能做什么呢?被遗弃的妇女,总是有无尽的辛酸要倾诉,这种事情,现实生活中简直是太多了。 遗弃之后,我们又可以听到熟悉的《阿拉伯舞曲》。短笛吹奏着神秘的东方情调,拨弦音乐又在撩动我们的培尔金特。一群阿拉伯少女的舞姿,自信又挑逗,繁华掺杂着神秘,神秘掺杂着诱惑,诱惑掺杂着陷阱。 终于,我们的英雄累了,在海上的暴风雨中,他失去了所有的财产,须发也斑白了。年轻时的血气方刚、好奇斗胜,终于要被时间宣告结束:《培尔金特归来》了。一切其他语言现在都已经多余,“归来”二字,可抵得一场四幕剧。 以《苏尔维格之歌》结束整个组曲,定下了全曲乃至全剧的主题。 还有什么音乐比《苏尔维格之歌》能打动人心?在电影《蒋筑英》里,叙述日本人用自杀的方式从西方把技术资料藏于腹中带回本土,用的就是这一段配乐。 在挪威北部森林中的一间茅屋中,苏尔维格坐在门前,痴痴地等着培尔·金特的归来,她唱着:“冬去春来,周而复始,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当这段音乐响起的时候,已经不再需要音乐。背景广袤的弦乐合奏,象征着苏尔维格的无限怜爱、无限包容,看着把头埋在她膝间苍老的、悔恨不已的培尔·金特,哀怨、感伤、喜悦、希望,百感交集。这是母性的音乐,只在孩子困倦时发生,只在倦鸟知返的巢穴里发生。 培尔·金特,他多么幸运,多么幸福。在他从来不愿平平淡淡地与之相守一生的苏尔维格那里,他找到了最终的归宿,温柔的归宿,甜蜜,而又宽容。 理解培尔金特,比理解苏尔维格要容易。因为男人总不能理解女人的爱情,却能懂得自己冒险的一生。在一生中,谁不渴望幸福?而幸福与安祥、平凡、满足是什么样的联系?不经过冒险、刺激、探求、失望、悲伤,谁又能理解这种联系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培尔·金特。我们鄙视平凡、鄙视庸碌、鄙视胆怯。幻想艳遇、猎奇、惊险、财富。可是,人生总是如此,一旦自己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你渴望与追求的一切的时候,只有爱,才能够把空虚的心灵填满。 而我自己,虽然深深懂得《培尔金特》的内涵,也略懂得苏尔维格的爱情。但毕竟那是别人的一生,他们的任何经历,都无法替代自己的轨迹。 我们同样自私的幻想是,许多年后,在人生的终点,有一个苏尔维格在静静地守候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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