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记忆的《二泉映月》
- ChocBrxwnie :3
- Mar 8,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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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高二的春天,校门口经常听到琴声。
终于在一次听到《二泉映月》的时候,我忍不住循声找去。
一栋两层楼的民房,一个简陋的房间,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门是敞开的,我没有敲门就进去了。
屋子里住着几个人,很乱,乐器、书、衣服、被子,堆得到处都是。
一个人在练琴,其他人就乱七八糟地坐着。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他们打招的了。反正就是年轻人毫无顾忌的那种做法。招呼过后,我就坐在那里听琴。
慢慢的,我才知道了他们是来报考师范学校音乐系的,都是民乐专业,二胡、笛子、民族唱法。也全是邵阳人,洞口、武岗等县农村中学的,都穿着非常破旧的、颜色黯淡的夹克。
拉二胡的小伙子,是洞口三中的,口音方言很重(后来他有一次把钢琴念做“光琴”的事情,让我记忆犹新),穿得也是鼓囊囊的旧夹克。不过,他的二胡却很讲究,雪白的松香末、通明透亮的漆、干净利索的白马尾(我很少看到白马尾),声音比我们乡下常听到的那种竹子做的胡琴要好听得多。
后来,我就常常在下自习课后,到那里去听他练琴。
在那里,我知道了许多以前没有听过的二胡曲,象刘文金的《豫北叙事曲》、《翻身歌》,刘天华的《良宵》、《月夜》、《病中吟》、《空山鸟语》,等等。阿炳的《二泉映月》,他很少练的,按他的说法,是因为《二泉映月》“太悲”了,其实《江河水》也“悲”,但是他却经常练,可能技巧性强的曲子更看重练习,内涵深刻的东西更看重感悟吧。而且,我一直认为,《二泉映月》是很美的,美得可以让人忘记所谓的悲惨身世,也许是大家境遇不同,理解不同吧。
我最喜欢听他练《豫北叙事曲》,喜欢那种厚重深沉的叙事感。《翻身歌》则反差太大,从忆苦到乐翻天,变化飞快,太轻佻了一点,不过,《翻身歌》和《江河水》好像是他的两首应考曲目,所以我听得最多。
我觉得他的琴,拉得已经很好了。但是他却告诉我,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上,大概是被钢琴考试拖了后腿。于是,我就把自己的音乐老师介绍给他。我的音乐老师是教小提琴的,在学校里带着几个音乐专业的考生,有一架立式的钢琴。在音乐教室,老师要求他给演奏一首很“那个很什么的”二胡曲,我估计他是指《江河水》,他便给音乐老师演奏了一遍《江河水》。然后我跟音乐老师说明了来意,少不经事的我,无法揣知最终的结果,他的钢琴水平到底有没有从那里提高,也更无从得知了。
在他专业考试前,有幸一同去拜访了他的一个老师,这件事却让我记得很清楚。
他的那位老师很健谈,印象中,他好像自称是谭盾的同学。并拿出谭盾因爷爷去世而写的一个曲子《道极》来给我们听,很古怪的曲子,完全没有旋律,还配有呜呜啊啊的人声,象是在反映楚地殡葬民俗,总之大呼小叫的,让我很吃惊。因为我后来经常陪他下棋,他还送了一本《道极》的录音磁带给我,现在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我当初不知道他们考生要拜访老师的做法背景,其实我认为这种拜访对他也没有什么帮助。那位老师也大致说过,如果只看专业水准,他的录取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考校可不仅仅看专业。
我听过几本出版的二胡磁带,名字记不清了,很胖的一个女演奏家,《二泉映月》的水平也就那样了。所以,我一直认为,他的琴,应该不会比音乐系里边的一些人逊色多少,主要是其他因素,决定了他多次考校不成功。
例如,他演奏的姿态不太雅观,端端正正坐着演奏的时候,夹克便鼓起来,好像挺起小腹夹住了琴筒一样,完全没有电视里边的那种风度;钢琴,显然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农村的学生几乎没有机会弄钢琴的;然后,就是普通话了,他的邵阳口音太重了,要知道,以前湖南农村可都是用方言教学的;还有一个原因,这是我猜测,可能是他相貌太过于老熟沧桑,黑,而且比较丑,师范学校很在乎这个的。
考完专业课,他就回去了。很久以后,他来信告知了结果,并表示了还要来考的想法。但是直到我毕业,也没有他来考试的消息。
大学中的一个暑假,我到广州去旅游,住在堂姐家里。却意外接到了家里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他到家里找我没有找着,要来广州。
我很急,他来广州做什么呢?这边做建筑工的活虽然容易找,一天累死累活也可以赚30元钱,但是他毕竟是搞音乐专业的,在建筑工地干活可会耽误他考校的前程的。其他的,他又能干什么呢?
我们的教育就是这样,它不是首先教好一个人,让他能够生存(象卢梭的《爱弥儿》所说那样),而是把许多花里胡哨的无用的“知识”灌输给学生,农村尤其可悲,考生毫无其他出路,万人挤一条独木桥,一旦挤不上,一辈子就完了。更有那些复读很多届的,几乎用光了家里的钱,希望能考上学校跳出农门,结果很多人事与愿违。导致家庭经济窘迫,无计谋生。
在这种担心里,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他显得更沧桑,更憔悴了。穿着还是那样破旧,背着一个二胡琴盒,提着一个包,仿佛要去流浪一般。他说,先找工作吧,如果找不着,我就卖艺去。我问,如何卖艺呢?他说,就在街上,把曲子都写出来,几块钱点一个吧。
我不知如何是好,虽有亲戚,但也帮不上什么忙。也没能力资助他,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我看也顶不了几天用途。也许他可以找到工作吧,我后来这么安慰自己。临别时,他还问我起上次送给我的《新婚别》磁带和曲谱,说要我练一段给他听听,我说,大学里没有时间练,都荒废了。
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他的音讯。每次在街头看到拉二胡卖艺的,便黯然地想起了他,心里念叨,他究竟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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