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听莫扎特的Sinfonia Concertante
- ChocBrxwnie :3
- Mar 7,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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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班的路,只有一公里左右,然而这步行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却让我见证了中国社会生活百态: 规模气势宏大的卷烟厂,终日飘荡者烟草的香味;烟厂前一排排巨型集装箱卡车,轰鸣着开过去,留下一团团污浊的废气;路人皆掩鼻而走,小汽车得意洋洋地悄然掠过;肮脏的摩托维修店,旁边是同样肮脏的早餐排档,满身油污的修车师傅,和满脸横肉的炸油条的老板娘,联袂演出;臭不可闻的垃圾站,斜对面坐着的是几个防止摩托飞车抢劫的“民办 巡警”,手里长长的棍子,生猛吓人,据坊间传说,这根棍子可是导致犯罪率下降的功臣,发明人虽佚,但无关和谐宏旨;农村来的煤球师傅,在几片毫无开发价值黄土地上,整日赤着脚,为那些整日喷着黑油烟的饭馆,提供廉价煤球;做煤球的师傅娘子,戴着一幅让人看着心痛的近视眼镜,两岁小儿,穿着开裆裤,赤着脚,在泥堆煤渣中玩耍;旁边一个无门的大棚里子,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破烂,该就是他们的家吧,一天的劳累下来,晚上可能香甜地睡上一觉? 我曾经住过的绿树成荫的小区门口,人车进出不迭,门口总站着一个买盗版影碟的中年商贩,自行车即是他的货摊,也是他的脚力,层出不穷的电视连续剧,在电视台放完了,还可以用DVD来细细品尝;旁边是机械厂的职工宿舍,破旧肮脏,结构混乱,墙上到处淌着无烟灶台里流出来的黑黢黢的油渍,一群群无所事事的退休下岗职工,在那里热闹投入地打麻将,麻将桌下,两只猫在悠闲地舔着剩饭;放学的孩子,背着沉沉的书包,成群结队,在满是垃圾的街头玩玩具、追逐打闹,或者买五毛钱一包的麻辣,分着吃得正香;学校门口粘贴了一张血红的感谢信,大概写着感激师生们帮助了被车撞倒的小学生,并急智地记下了肇事逃逸的汽车牌号。 一个面容枯瘦而长发脏乱的荸荠贩子,一到下班时间,就准时坐在台阶下,埋着头削荸荠,好买个好价钱,小时候爱吃的零食,现在看起来却那样反胃;卖吃食的摊子是越来越多,花样也层出不穷,吃完后,到处都是包装塑料袋,也因为生意太小,没法对袋子收钱;卖菜的占据公共车站旁的黄金摊位,已经很久了,下班的人们,匆匆走过,总不忘顺便捎些晚餐的菜蔬;卤菜摊主虽然说是老乡,但美味的卤牛肉卖给我也要40多一斤了;几年来,路上许多破破烂烂的门面开张关张,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招牌上,写着各色大小体裁的汉字,换来换去,药店越开越多,卖性用品的门面狭窄黑暗,《纽约时报》把这种遍地都是的东西翻译成“Adult Health Product”。 社区居委会办公楼经过挖土、填坑、拆墙、修坡,已变成了近旁一带最豪华的楼宇,顺带着,里边一个“ 文明上网点”低调开业,楼前就是一排“八荣八耻”、“三*个*代*表”的宣传栏;坡下常常还停放着一辆尖叫而又聒噪的警车,反复播放着诸如“可以当场击毙”之类的恐吓语...... 当这一切,在我的没法选择的眼中成为每日上下班社会学必修课的时候,我可以选择的耳朵却当然倾向于莫扎特。而我的手机里,恰好存放着David Oistrach和Igor Oistrach演奏的莫扎特Sinfonia Concertante。 地震以来,手足无措,然而却依然上着班的我,只能一边默想着王怡的文章《十三亿人,向死而生》,打算也写一些东西,一边反复听着Sinfonia Concertante那个让人伤心不已的第二乐章。我突然想,如果有什么音乐可以在那片广袤的坟场上响起,以献给那些在这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自然灾害中死去的人们的话,那么就最好是这个乐章。 莫扎特的父亲和三个子女相继死去,在给妻子的信中,莫扎特说:“Death is the true and ultimate purpose of our lives.” 与此同时,在给世人的不朽礼物中,莫扎特就留下了这部经典时代的浪漫派代表作。 大凡哲理乐思的作品,大都有一个喜悦和一个沉痛的乐章。如该作品的第一乐章,通篇轻松活泼,小提琴和乐队,相得益彰,仿佛个人与整个世界的对话,高尚而优雅,而优美之中,又以那几段短短而让人心醉的小提琴为最,在生命的幸福与美感达到让人喜极而泣时,无以表达的,就只能剩下仿佛手舞足蹈的拨弦。《易经》渐消渐涨的规律,乐极容易生悲,所以在第二乐章中,几乎所有伟大的作曲家都有类似的思辨的表达,最常见的,又莫过于生与死的二元对立。 然而,那些在地震中死去中的人们,又有什么样的第一乐章呢?很多孩子,甚至还未体验到生活的欢乐和苦难,就被死神夺取了生命,那些经验过生活的酸甜苦辣的成人呢?除了我在开篇描写的那些因为贫穷和腐朽导致的丑恶,生命中,他们又见证了哪些值得自己为之“生死以”的东西呢?也许,他们还未对饱受奴役和羞辱的生活感到疲倦,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死亡本身,便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中的枯骨,与大地青山一体长存了。 倒下去而死亡的是坟墓,屹立而活着的,必然就是慷慨陈词的墓碑。今年清明雨纷纷的时节,我为父亲立下一个象征不朽的大理石碑,可怜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未必指望能安宁和不朽,唯有死去之后,才长存在儿辈的心中和梦里。今日,我们整个国家,又要为那些8万活着的时侯未必享受过自由和幸福的父老乡亲,来背负这个沉重而屈辱的纪念物了。可是,我们的死,又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呢?如果是拥有过的美好东西,死亡来剥夺它,我会感到伤痛和惋惜,但是对于从未谋面的事物,谈不上剥夺,只需要用一场暴怒的震动毁灭一切,用大水冲洗干净,重新建立一个新城,仿佛竖起一个漂亮的墓碑一样,我们耻痛便不会那么强烈,没有曾经的自*由和美作为代价,一切沉痛和哭泣都毫无价值。死亡,是我们必然的终极归宿,然而,向死而生,是为了生得优雅和骄傲,而不是猥琐和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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