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我的十字架

如果你没有听过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那你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发烧友。 这是一首格莱美获奖单曲，被无数人翻唱，差点被改遍成电影。它的长长的吉他coda（结束曲）被称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吉他独奏。吉他独特的音色，在甲类功放里暖暖地放出来，让发烧友们津津乐道。 也许，《加州旅馆》那种长发骑士散乱不羁的开腔，并不能马上就抓住你的听觉。然而，随着音乐那种玩世不恭的味道慢慢深入，直到一句貌似漫不经心，却让人顿感突兀的“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我们都是自设的囚徒）“你就会被这首歌深沉的伤感而打动。 伤感容易打动人心。一方面是因为只有人才是能自我感动的动物；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伤感是人间最美的情怀。 在所有的音乐家里，我最喜欢的是莫扎特。可莫扎特的音乐里，很难看到一丝伤感。他的作品总是充满孩子般的嬉戏，或者少女的巧笑。难怪在奥斯卡大片《Amadeus》里，导演把莫扎特刻画成一个腆着脸的顽童，一个遭人嫉恨的天才。 在莫扎特的卷帙浩繁的作品里，他的Sinfonia Concertante：《降E大调交响协奏曲》，作品编号K364，是我的最爱之一。尤其是在热烈、活泼得情不自禁的第一乐章之后，深沉忧郁的第二乐章，像一盆苍凉的冷水浇下，让人清醒更让人思索。 巴洛克时代的音乐神人巴赫，一生也少有伤感的作品。他的音乐，大多像数学家在冷静地推演一条定理。不过我的收藏曲目之一，却是他的6首羽管键琴和小提琴奏鸣曲，作品编号BWV1014-1019。我喜欢它，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它传递的那种迷人的、忧而不伤的情绪。巴赫作品集里，你也许会在某一首“恰空”里看到一个类似的瞬间，但在这整部作品里盘旋、发展、起伏的伤感乐思，线条如此清晰、如此温柔，让人看到一个触手可及、忧郁可亲的巴赫（此作品据说是他在给他生了7个孩子的堂姐死去时写的）。 写下不朽经典《复活》、《战争与和平》的托尔斯泰，也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在人性的丑陋和圣洁的宗教情感之间，苦苦挣扎，正如伟大的基督徒保罗在《罗马书》第八章里写下的字句：“我知道住在我里面，就是我肉体之中，并没有善，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 托尔斯泰一直想做一个严格按照圣经而生活的基督徒：释放农奴、放弃庄园、交出版权，穿农奴的衣服、自做的鞋子，并下地干活等等。然而，他的妻子索尼娅看到家庭即将陷入经济困境，坚决反对，托尔斯泰不得不退让。在灵魂的圣洁和肉体的“丑恶”之间挣扎—-至少托尔斯泰自己认为如此，比如，他至少两次当众发誓禁欲，然而，他妻子索尼娅却怀孕16次。 梵高这个一生坎坷、精神失常到最后自杀的画家，死前最后一幅自画像里，眼神接近残酷地忧郁，直视前方，让人仿佛看到伟大的源头。 艺术家的痛苦和伤感，促使他们把灵与肉的挣扎付诸笔端，或者是文字，或是音乐，或是绘画。给人类留下至宝。 寻常人的作品，就是他的一生。人的一生有多少苦难和伤感？谁也算不清。能算得清清楚楚的，只有耶稣。耶稣的所有苦难，集中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周。被出卖、被折磨、被钉死，都在这短短的几天完成。之前的33年，他潇洒、自由、任性、独立、古怪却亲近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然圣经并未提到他是否也有过欢乐。但是真正自由的人之内心，是我们常人无法理解的。 耶稣最后一周的苦难和伤痛，与我们一生无处不在却是一点一滴的苦难和伤痛相比，到底孰多孰少？孰轻孰重？ 我们无法衡量。 耶稣背上十字架，从耶路撒冷到各各他山上，只是一个上午。而我们这些常人所背负的忧虑、恐惧、烦恼、空虚、无助、愤怒，是整个一生。 不同的是，耶稣是心甘情愿地背上十字架的，而我们却是不得已而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而且摆脱它的欲望更加重了我们的负担。 耶稣通过十字架，证明了自己是神的儿子。而我们一生所背负的十字架，工作劳苦、家务琐碎、疾病惨痛、空虚沉醉、无端失落、渴望自由而不得，最后一抔黄土，意义何在？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写到：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这就是生命。圣经的《创世纪》给我们做出了最好的解释：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取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作为宇宙最高的创造，人的痛苦与伤感在创造之时与生俱来。我宁愿在忧伤中，满怀信心和平安地主动扛起这个一生的十字架。喜乐地对你的亲人、朋友，对苦难、伤痛，甚至对整个世界说：你就是我的十字架，让我把你担在肩上。 2018年8月9日 深夜于佛蒙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