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银行、肖申克监狱和莫扎特
- ChocBrxwnie :3
- Mar 8,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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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年末,隆冬无雪,天寒地未冻。
我歪在人民银行某支行的一把手的座驾里,在湖湘平原上奔驰。
窗外,黄色的土地,被野马般的汽车一片片甩在身后,逃离。但是,这丑陋的大地与沉重的天空一起,紧紧地包围着我们的狭小空间,暗示着――注定无法逃脱。
人民银行的项目终于结束了。10天的没日没夜的工作,夹乎其间的是觥筹交错、光怪陆离;各种被市井小人所热爱的俗务、暗藏着卑贱和奴役的勾当;行长、处长、科长,大腹便便、红光满面、油嘴滑舌;隐藏着的虚伪空洞的灵魂;尸位素餐、尸居高位与行尸走肉。
当所有的这些乱哄哄的成为过去――也许会成为恶心的记忆,那条通往“家”的高速公路,便可以让我开始沉静。
然而心力确实交瘁了,尘嚣依然在耳边回响,仿佛过夜的宿酒,不停地在脑海中泛滥。
不知司机什么时候打开了CD,那种用来为好车与“有级别”的身份装点的“古典音乐”,立即从金属中流淌出来,那是让人腻味得无以复加的古筝,不知道从哪里的民间小调改编过来的,每一个句子都仿佛在哪里听过,但又面目全非。一曲接着一曲,好像一个非常无聊的饶舌歌手,变着腔调重复这同样的话语。极美的音色,却演绎着垃圾。
于是,我打算用另外的方式来冲淡昨天的记忆。
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有这样一段场景,让我非常喜欢:被诬陷入狱的银行家安迪利用工作之便,不顾狱长的痛恨,在广播室播放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中著名的女声二重唱咏叹调《当微风轻轻吹起》,美丽的乐声震惊了整个肖申克监狱,但他也因此而付出了关一个星期黑屋子的代价。当钦羡而又同情的牢友问他怎么熬过来的,他回答说,音乐。但是你什么也没有啊?牢友问。安迪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莫扎特在这里。
因此,我也闭上眼睛,开始寻找脑海中的莫扎特。
但是,我首先看到却是深邃的大海,“突袭”号消失在迷雾之中。这是电影《怒海争锋》(英文名Master and Commander)的情节,大雾消散,激战后的大海寂静无声,只有船长厄波里和随军医生自然学家斯提芬合奏的莫扎特G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中那一段优雅的行板在沁人肺腑地响起,(Violin Concerto No. 3 in G 作品编号KV216 第三乐章Rondeau Allegro)让人似乎立即进入了它那富有诗意的迷人乐思,畅游无界。
关于这一段音乐,我听过梅钮茵亲自指挥一只小型室内乐队的演奏,也听过海非茨、戈莱米奥、米尔斯坦等大家的演绎,但无论是谁,都无法象《怒海争锋》中那一段简单地打动我:斯提芬大提琴拨弦做伴,小提琴在好友兼船长厄波里这个粗人的手里,却演奏得如此开阔明朗。
长焦距的镜头中,“突袭”号缓缓驶向无边无际的大海,追逐着拿破仑的“冥何”号无敌战舰,慢慢随音乐走向的幽远和宁静。
然后,我听到的是莫扎特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我一直珍爱这部短小的作品,尤其是那开篇的第一乐章“中庸的快板”。出差在外的时候,只要莫扎特的音乐响起,我就会想起可爱的孩子们;只要这个乐章响起,我就会看到孩子纯洁浪漫的笑脸。而那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又多么象他们的睡姿。听到这里,我心里便会发出难以“控制的微笑”。
写到这里,我也许不得不交待一下我如此沉溺于莫扎特的原因。
我很久以前就做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一个悲剧,因为他们的幸福,都要靠耻辱来换取”。
阅读中国近代史和聆听莫扎特,是生命中悲与欢无法调和的两极,一造极度羞愧,一造喜悦难抑。以至于每次在数卷泪后,我无法不掩卷长叹,叹息于造化的刻薄无情:一方面,它要把我们置身于这巨大无形的“肖申克监狱”中,一方面,他又要让我们听到莫扎特的音乐,听到这散发着纯洁光辉的天使般的声音。
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宣称,在莫扎特短短的35年流星般的岁月面前,所有近现代中国人的生命和成就叠加起来都黯然失色。
这确实是一种悲哀,而且,这所大监狱中的一切莫不在强化这种悲哀的程度。
安迪用一柄5英寸的小锤子,花了二十年时间,逃离了“肖申克”。然而我们所在的监狱是那样无形无影,我们即便手握大刀长矛,也无法对抗那堵由意识形态中枢、愚民教育、电视台和报纸等构建起来的一张绵密的柔墙。无所用力,便无所突破。
因为被奴役,所以迷恋武侠;因为热爱自由,所以沉溺于莫扎特。尽管有生之年毫无希望,我还是坚信,自由的光辉将透过任何一张致密的网,潜伏在中国哲学中的那种催人自省和奋进的力量,终将会把我们承受过的所有耻辱和痛苦,洗刷得一干二净,我们的后代,必将在莫扎特那里,获得纯净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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