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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的历史哲学

  • Writer: ChocBrxwnie :3
    ChocBrxwnie :3
  • May 24, 2024
  • 17 min read

黑格尔的哲学体系非常庞大、全面、穷尽,哪怕仅仅是跟随黑格尔的推理思路并通读他的著作都是一个相当困难的工作,它涉及世界,涉及历史,涉及一切。当然,有价值的哲学都会涉及一切。


让我们以“精神”(德语为“Geist”)的概念作为出发点来介绍黑格尔,Geist这个概念在黑格尔的哲学中居于核心地位,它对于黑格尔的推理方式、对历史的理解以及他思考中的重大问题都至关重要。Geist在英文中被翻译为“spirit”(精神)。它是世界的一部分,是存在的一部分,但不是自然,不是物质,或者说不仅仅是物质,不仅仅是物理的东西。它不是桌子和椅子,不是动物和植物,不是简单的、原始的物质。Geist恰恰是所有非自然的东西。Geist是心灵、精神、理性。值得一提的是,Geist这个词来源于德语词源,并且与当代英语中的两个词有相同的词源。一个是“gist”,指的是论点的要旨,某种逻辑中心,思想系列的逻辑精髓。某种程度上,某物的本质、逻辑精髓与黑格尔的Geist概念是相通的。另一个来源于同一词源的英语是“geyser”,指的是像黄石公园的间歇泉,每隔一个小时左右,“老忠实泉”就会在压力作用下喷出地面,这种自然现象,间歇泉的概念,这种自然的喷涌现象,也隐含在黑格尔的Geist概念中。因此,Geist结合了逻辑本质或精髓,人的存在的逻辑精髓,所有人类生命的计划,这正是黑格尔所追求的Geist概念。Geist是精神,是灵魂,是心灵。但黑格尔的Geist并不是特指你我拥有的个体心灵或心理,它们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远不止于此。


为了理解其中更多的意义及其重要性,我们必须先谈康德。我曾讲到康德的政治哲学,简要讨论了主体性、人格、自我的概念。这些对于理解黑格尔非常重要,因为黑格尔是康德之后德国的下一代唯心主义者。康德认为,主体性,人格,不仅仅是这个人或那个人的品质。还有其他的主体,其他理性、自由、道德载体,不仅仅是人类。比如,上帝、天使,甚至国家。国家是自由、理性、道德的载体,这就是为什么绝对律令也适用于它们。绝对律令适用于所有自由的理性载体,而康德认为国家就是这样的理性载体。换句话说,他对主体性、人格的理解并不仅限于个体的人类。黑格尔将这一集体主体的概念进一步延展,他认为整个人类物种是一个巨大的集体主体。换句话说,从人类历史和人类存在的最早期开始,整个人类物种形成了一个类似于人类个体的发展历史。这意味着人类历史的各个阶段可以类比于,甚至不仅仅是类比,而是实际等同于个体人类的发展阶段。因此,人类物种在幼年期,处于无知、迷信和对自身特质、能力和潜力理解不足的状态。换句话说,原始人类不了解整个人类发展进程、人类存在的性质,就像五六岁的孩子不理解成年人的感觉,因为他们缺乏适当的经验和通过经历世界而获得的适当的发展和知识。黑格尔认为,所有人类在全球、整体的规模上结合,而这种对全球、整体的重视是德国唯心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你会在黑格尔的许多地方看到康德的影子。黑格尔认为,所有人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集体主体,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回顾人类历史作为一个巨大的主体的生命发展阶段,他认为不仅可以回顾这些发展阶段,还可以辨识出这个巨大的主体的发展过程中,通过这些过程实现最初就存在的潜能。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类比,但它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在孩子们身上蕴藏着某种东西,使他们最终能够成为科学家或数学家等。他们有某种潜力进行逻辑分析,全面表达他们的经验,他们也有能力从他们的经验中学习,了解自己和周围的世界。根据黑格尔的观点,这就是整个人类历史的意义。所以我们可以说,Geist就是整个人类历史的灵魂,它是整个人类的灵魂,是人类中所有的非物质的部分,是知识的、理性的,形而上的部分。黑格尔是一位形而上学思想家,非常符合德国传统,但除此之外,他追求更大的目标。他要做的也许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是最后一个做出这种尝试哲学家。黑格尔的计划是对人类的存在进行全面解释,就是说,要寻求人类的本质,人类存在的意义,他的意思是希望能够绘制出人类历史和人类生活的轨迹,并找出人类存在的最终目标。他真的相信可以凭理性找到人类的最终目的,人类存在的意义。


我们在研究康德时发现,在某些方面,康德的道德理论是一种将圣经道德理论(例如我们像希望别人对待自己那样对待他人)在理想主义哲学体系时代以一种学术上可信的方式进行的重新表述。换句话说,康德将基督教道德通过一种独立于圣经的方式进行合理的解释,但这种解释的基础与圣经在本质上是互补的。通过正确理性地理解圣经和我们运用理性处理像绝对律令这样的普遍道德和伦理判断问题所得到的结果之间不存在冲突。黑格尔做的事情与此类似,但他不涉及基督教伦理,而是基督教末世论,关于世界末日的概念,即世界末日是上帝对整个人类计划的一部分,将其融入到德国唯心主义的语境和思想模式中。康德赋予基督教伦理以启蒙思潮的逻辑基础,而黑格尔则是将世界末日、千禧年人类境况的改变以及神与人之间的最终和解等观念,通过类似的方式进行改造。《新约》的最后一书《启示录》详细描述了世界末日。上帝将在某个时刻兑现所有人的命运,并说,够了,我将结束这一切,人类从伊甸园开始或从阶段性进化的初期阶段总会到达某个终点。这意味着如下几点。首先,存在一个上帝,他对人类有一个神圣的计划。谚语说,“没有一只麻雀掉下而上帝不知道”。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也有类似的东西。黑格尔相信,他可以严肃地告诉我们人类历史的最终目的,人类存在的整体目标,以及人类历史的驱动力是什么。这是一项巨大的学术工作。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在这方面是不成功的,但在某种程度上,仅仅是这种尝试的宏伟目标和伟大雄心,至少值得我们注意。黑格尔想要做的是回顾他能了解的所有历史,尽管德国在19世纪建立了非常卓越的历史文化,但黑格尔所掌握的实际历史数据并不是很多,不是很准确,也不是特别全面。因此,他的历史本身也因此存在某些缺陷。但他确实认为他看到了人类发展的大致轮廓。发展进步是黑格尔的历史核心概念,而他的历史观又是他哲学的核心。黑格尔的历史观是对德国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补充。他认为在时空之中存在自由和理性,他将形而上学带入了世界,即将它置于物质领域中。并不是说不存在两个世界,一个形而上和一个物理的世界,而是它们几乎完美地重叠。在黑格尔的思想中有种泛神论,这在托尔斯泰的小说中也能看到,你感到一种海洋般的壮阔,比如《战争与和平》。在《战争与和平》中,你会感到上帝确实在掌控一切,而我们只是这个巨流中的原子,这个巨大的画面按照我们完全无法识别的规则构成。黑格尔也有类似的观点,只是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识别这些规则,这或许是哲学家的虚荣心,但这种尝试也是值得认可的。


当我们研究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时,我们要处理的是“Geist”,即人类的灵魂、精神。它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们如何解释Geist过去是不同的,即人类的自我意识、人类社会和文化,所有这些恰好是Geist的表现形式,在发展和变化?如何解释一个终极理性、终极真实的东西发生了变化?这就要求我们追问Geist如何具有了它现在的属性,它是如何随时间变化的,以及是否有可以用来描述并间接预测人类历史未来发展的规律。黑格尔认为我们可以追问。根据黑格尔对人类历史和人类精神的理解,每个时代、每个历史时刻都有其独特的Geist,有不同的成熟程度。每个伟大的历史时代都为整体人类精神的发展作出了贡献。这类似于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超灵”概念,它连接我们所有人。艾默生喜欢德国唯心主义,他认为超灵随着时间的发展,Geist,精神也随着时间发展,且有其必然规律,这些规律就是理性和自由的规律。在研究德国哲学,特别是德国唯心主义时,我们注意到所有德国形而上学家,如康德和黑格尔,都将自由和理性联系在一起。自由和理性总是密切相关的。Geist是人类存在的本质。它是人类中非肉体的部分,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的精神、灵魂。每个历史时代有不同的精神或灵魂,这些精神在该时代的文化产物中得以表现。比如,文艺复兴时期马基雅维利的政治理论中的人文主义和艺术中的人文主义的发展有一定的联系。在中世纪的视觉艺术中,我们就看不到这种视角的发展,这种对人文主义的强调延续到文艺复兴的各种产品中,你可以在其中看到时代精神的一致性。启蒙时代的典型哲学家是德国和法国的理性主义者以及英国的经验主义者。他们都有一种科学世界观,与当时物理科学的发展相一致。然后我们看看启蒙时代的艺术,你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钟表装置,我们仿佛走进了牛顿的宇宙里。因此,时代精神的概念,尽管模糊不清,对于那些能够做出这种宽泛的概括的人来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大多数人多少能在某个具体的历史时期,看到相同的学术问题、学术关注,它们互相影响互相作用。我们有那些抽象的概念,即学术倾向从神转向自然,这是启蒙运动的特征。你不仅可以在物理学中看到这种关注,还可以在政治科学、道德理论、视觉艺术、音乐和所有文化产物中看到。一个社会的文化产物是其精神的表现。我们常在日常生活中谈论与时代精神一致和不一致的事物,那些看起来与时代脱节的事物。其实我们真正想说的是,这些事物似乎不符合文化的一般趋势和取向,这并非牵强附会。


黑格尔的时代精神意味着有一个精神将所有这些融合在一起,这就是人类的心灵,人类的灵魂。随着灵魂变得越来越有知识,不仅对周围的世界,而且对自身也越来越有意识,这个精神,人类灵魂集合,逐渐意识到它的本质特征,而这些本质特征是它是非自然的,即它是自由的,有自主理性的潜能。这再次回到了康德对自然和心灵、现象和本体的区别的理解。黑格尔将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联系起来,但保留了一些形而上的色彩。他希望有一个完全世俗的、全面历史性地的对人类存在的解释,同时又希望保留上帝、自由、精神和理性(大写的R,大陆系德国哲学家喜欢用大写的字母来将一些概念抽象化)等概念。灵魂在发展其意识的过程中,逐渐学习现代牛顿物理学,学会如何推动自然,即物理学的应用,即技术,推动自然以满足自己的需求。灵魂还学习了关于自己的知识,意识到它是自由的、理性的,并且以某种方式与自然界分离。这是启蒙思想的常识,可以追溯到笛卡尔,即知识就是力量。这意味着随着我们对世界和自身的知识的增加,历史上人类的知识逐渐增加,人类精神增加了进步的新知识元素,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力量逐渐增加。我们必须问自己,当我们计算出这一过程的轨迹时会发生什么?逐渐增加的知识和力量最终会导致知识和力量的绝对完成。这意味着人类在自我意识上发展,逐渐增加对自己和周围事物的认知,从而逐渐增加我们的力量,而人类存在的最终目的是完成这个知识和力量的增加过程。于是,有了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这就是上帝。当我们先前说到黑格尔的哲学是基督教千禧年论或末世论、对人类最终的大审判时,我们指的是黑格尔将这一概念理性地理解为人类存在的终极模式。所有的文化产品、人类心灵和精神的产物,逐渐让我们登上自我意识的阶梯。当我们完成自我意识的发展过程时,我们就完成了精神的目的。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有一句名言:“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起飞。”他这里的意思是,我们通常只能在事后理解一些事情。你看自己的生活事件,回顾自己的日记或照片,会说,如果当时知道现在知道的就好了。你当时在某个发展阶段,尽力而为,但现在你已经超越了那个阶段,现在理解得更好了。黑格尔认为这是整个历史的普遍规律,这意味着我们都参与了Geist的发展,并推动了Geist的进步。当我们与时代精神接轨并推动它时,我们推动了人类精神的普遍进步。黑格尔将理性思想推到了极致。他告诉我们每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一直到时间的尽头。这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很少有人这样做。事实上,它是一种神话,但是一种深刻的神话,值得我们仔细思考和尊重。让我们再进一步考虑历史哲学家的特有困难。维柯可能是第一个提出这些问题的人,但黑格尔是第一个真正将其整合起来的人。黑格尔不仅认为他在讲述Geist的历史,他认为他就是Geist。他认为Geist在他的书桌上凝聚了。他不是在写Geist的历史,而是在写Geist的自传,因为他是第一个在启蒙运动末期声称自己终于理解了启蒙运动意义的人。这意味着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最终理解了他们真正是什么,他们是在时空中逐渐实现其潜力的Geist。黑格尔认为人类在物种层面有一个内在的目的,像亚里斯多德认为一个橡子的自然目的就是成为一棵橡树一样,人类包含了人类自我意识的全部潜力,一旦条件成熟,这些潜能就会得到实现。一切历史道路通向黑格尔的书桌,一切历史引导我们走到一点,在那里我们终于理解了我们是什么,而他是那个做到这一点的人。他那时就是Geist的化身,并且在他的时代结束了人类历史。换句话说,历史的终结是在我们最终与神圣意识和解之时,在我们最终理解了自己真正是什么之时,在我们最终达到了自由和理性的发展的顶点之时。而这最终发生在当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意识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之时。黑格尔认为他已经完成了这项工作。换句话说,他已经完成了人类存在的整个历史。


黑格尔的哲学涵盖了一切。它关乎意义,关乎未来走向,关乎其内在属性,关乎你如何与之联系,关乎自然,关乎精神,关乎心灵,关乎理性,关乎自由。它解释了人类的一切行为,也解释了人类发展的其他方面。黑格尔是一位极具影响力的思想家。那些反对黑格尔哲学中在本质上属于康德主义的形而上学元素的人,在后来的哲学史中对其进行了新的诠释。他们采用了一种唯物主义自然主义,试图基于一种单一世界的自然主义本体论方向来辨别历史的发展规律。这就是马克思主义。从这个角度而言,马克思主义是黑格尔工作的延伸,都试图识别历史发展的终极规律。马克思主义与黑格尔主义的区别在于,黑格尔认为历史没有像自然规律那样的因果规律使事情以确定的方式一个接着一个发生,那是自然法。历史的规律不是由因果关系决定。这也是一个康德式的区别,将世界分为现象和本体。历史发展的规律是自由发展的规律,是理性的法则。人类之所以做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们必须以一种确定的、因果的、物理的、必然的方式去做,而是因为那是他们的本质,是他们的潜能。人类存在和人类社会中有某种自由和理性的东西,渴望被释放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类逐渐了解自己是什么,当他们逐渐了解自己的内在目的是什么时,他们变得更加神圣,变得更加自由,变得更加理性,他们在进步的阶梯上不断攀升。当我们最终理解到这就是人类的境况时,我们就结束了这一过程,我们本质上不仅仅是物质世界中的精神,我们是一个巨大精神的一部分,而这个巨大精神是唯一存在的非自然的东西。你可以在这里看到托尔斯泰的影子,特别是《战争与和平》的第二个尾声部分所表达的基本思想,正如爱默生所说,我们躺在一个巨大智力的怀抱中。我们不仅躺在一个巨大智力的怀抱中,我们也是这个巨大智力的一部分。当我们最终意识到人类潜在的潜力时,我们实现了神与人的和解,而实现这一潜力就是达到自我意识。我们只有在理解了人类历史中精神的发展历程后才能最终达到自我意识。这是一项非凡的学术成就。说实话,我认为它具有诗意而但逻辑上不能令人满意。在怀疑的时代,全面的总括性话语已经不再流行。而它的一个主要困难在于它本质上是基督教神学。它本质上是人类存在的终极目的在于神与人的和解的思想,只是被赋予了新的逻辑形式。它非常有影响力,但人们总是发现它似乎与神话联系得过于紧密。


19世纪中叶,人们试图用自然主义的方法来解释人类发展和人类历史。马克思就是其中一个。在某些方面,19世纪哲学中的所有进化论自然主义都是这种黑格尔式尝试的一部分,即将历史和人类发展的过程纳入哲学考量之中。黑格尔向我们展示了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个转折在于我们改变了倾向。在中世纪阿奎那的时代,我们的主要关注的是神。所有真正的知识分子都花费大量时间思考神学,试图将他们对神的思考系统化。神学作为一种学术工作在中世纪的思想家中是基础性的。在中世纪的影响减弱之后,我们的学术焦点从神转向了人,这是文艺复兴的特征,而启蒙运动的特征是从神转向自然。自然是启蒙运动的主要目标。在物理学理论、道德理论和政治理论方面,自然都是启蒙运动的主要关注点。这就是为什么社会契约论和自然状态是启蒙政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黑格尔代表了一种新的转变。对于黑格尔以及他的许多追随者和19世纪的批评者来说,他们的主要关注点不再是自然,而是历史。19世纪的大部分伟大的学术运动都在试图阐明人类历史的某种结构计划。我们在处理自然方面做得相当不错,在牛顿力学划上句号之后,仍有一些事情要做,19世纪增加了麦克斯韦方程,等等。但大体上,19世纪的主要关注点不是整理物理学,而是历史。因此,空想社会主义者,比如孔德和傅立叶,本质上都是对结束历史感兴趣的人。他们说,过去的几个世纪,过去的社会,过去的政府以及他们对待人类的方式是一种耻辱。我们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被启蒙了的意识状态,可以构建一个新社会,可以废除那种早期的历史,建立真正的人类关系和一个真正的人类世界。马克思的哲学充满了这种思想,即工业革命使得一个根本不同于所有其他历史阶段的新人类历史时期成为可能。虽然黑格尔并不是当今被广泛引用的哲学家,甚至很少有人会说自己是黑格尔主义者,但在某种程度上,黑格尔是19世纪最重要的思想家,因为他引出了19世纪的大问题,即历史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达尔文以其自然主义倾向不仅仅是将人类与自然联系起来,而且还试图从自然主义的角度解释人类历史,将时间的观念引入我们的逻辑范畴中。这就是黑格尔所做的,这也是为什么黑格尔如此重要的原因。他试图告诉我们历史的意义,解释人类生命的全部意义和存在的目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使他失败了,他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因为的学术影响波及后世。我们现在与黑格尔隔了五、六代,而他之后的每一代人都关注世界的终结,关注人类历史的终结,不是时间上的结束,而是指目的上的终结。一旦我们达到了这个目的,我们就可以大转变,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我们可以完全改变世界。例如,马克思主义和所有空想社会主义都是在尝试这一点。19世纪末的大多数改革,诸如社会达尔文主义之类,也是在试图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对人类历史的概念,并创造一个新的、更理性、更自由的社会,从根本上改变历史或改变社会,因为早期的历史与我们现在的不同。想想伍德罗·威尔逊总统想用战争来结束战争其中的末日启示元素,那是千禧年,威尔逊非常了解德国哲学传统,他本人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知识分子。第一次世界大战对那一代人来说,本质上被看做一种尘世的启示录:用战争来结束战争。这与黑格尔历史哲学中的千禧年元素相关联,也与我们终于摆脱了早期束缚的想法相关联。我们是第一代新人。问题是,自黑格尔以来,第一代新人类已经存在了五、六代了。事实上,自黑格尔以来的每一代人都在结束历史。他们在19世纪、在20世纪初都在结束历史。想想丹尼尔·贝尔在1950年代提出的意识形态的终结。20世纪初,想想丹尼尔·贝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提出的意识形态的终结,那也是历史的终结。我要说,现代的学术趋势和实践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对黑格尔历史终结论的继承。例如,文本的滑移、客观性和主观性的解体的概念,我们不再能够像以前那样清晰地表达我们的观点和思考,因为文本的滑移、翻译的不确定性,因为人类生活的混乱和偶然性。我认为这意味着80年代和90年代的思想家们正在进行隐形的历史终结论争论,认为我们现在发生了一些根本不同和重要的事情,使我们与之前被西方哲学传统束缚的所有世代完全不同。问题在于这并新鲜,自黑格尔以来我们一直在这样做。在这方面,所有这些历史终结论,或隐形的历史终结论,实际上都是对黑格尔的致敬。即使我们不再将人类历史视为向理想状态发展的必然进程,向人类存在最终状态发展的必然进程,我们有某种根本不同的东西使我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这种认为我们与之前根本不同的想法听起来确实很新颖且令人兴奋,当你告诉本科生这些时,他们会很激动。而我的观点是,我们这样做至少已150年。我们一直在去中心化,一直在结束世界,一直在转变,一直在着手一些全新的东西,而这已经一个半世纪了。大多数认为自己在开辟新天地的人实际上是在走一条老路,只是改变了表达的词汇而已。不仅如此,大多数人并未意识到这一事实,如果你指出或告诉他们其实那大部分是隐含的黑格尔主义,他们会嘲笑你,说你不懂。这不仅是我们文化的特征,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而是一种误读。自黑格尔告诉我们历史有意义且人类存在与之相关以来,每个人都认为他们知道自己处于一个的终结点,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与历史哲学家的职业有关。每个历史哲学家都不可避免地相信哲学史走向他们思考哲学史这个时刻。它导向了现在,以及我现在在这里所做的事情——思考哲学史和历史哲学,结果就是我。因此,我们必须原谅黑格尔这种或许是自大狂的想法,他认为他终于从宇宙之卵中脱壳而出,他斩断了戈尔迪之结(Gordian Knot:古希腊传说,能够解开Gordian knot的人将统治亚洲,但是亚历山大大帝用剑斩断了它。),解开了人类存在的终极谜团。这是一种近视、某种扭曲的学术,这种扭曲被引入到关于哲学史和历史哲学的思考中,将理性的发展的历史阶段化。当你将哲学史变成一系列阶段时,那么最后一个阶段必然是你。而我们作为最后一个阶段已经大约150年了。我毫不怀疑,在下个世纪,我们将再次追溯黑格尔的轨迹,将会有一整代新的哲学家,他们将抛弃这一代人,真正转变,实现一个全新的历史终结。在这方面,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超越黑格尔,我们需要创造一种虚假但有趣的新事物,这都是拜黑格尔所赐。因此,即便说神与人的真正和解有些自以为是,即便为Giest写自传有些不靠谱,以为自己就是Geist本身,自黑格尔以来所有的学术关注,多少都是在处理黑格尔遗留下来的问题。或者是接受它,或者是试图将其以与当时主流学术趋势一致的方式来重新表述,这是不折不扣的黑格尔;或者拒绝它,说我们完全转了身,我们必须抛弃黑格尔的一切,但这也是不折不扣的黑格尔;无论哪种方式,他们都摆脱不了黑格尔,尽管存在许多限制,尽管充满了诗意,尽管有种种形而上的漏洞,这都是一次最后的伟大尝试,试图阐明人类存在的意义和重要性。他告诉我们,我们都是一体的,不是肉体上,而是在精神上,我们是一体的。这是基督教神学的最终升华,只是穿上了启蒙政治和社会历史理论的外衣,因此,黑格尔或许是最后一位,也是最伟大的雅典(古希腊)传统与耶路撒冷传统的综合者。你不会从他的作品中看到这一点,因为它们看起来更像是技术性的、枯燥的德国哲学。实际上,它是一次诗意的尝试,常识解释一切的意义。人们认为哲学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笔者注:叔本华曾嘲笑黑格尔吃谁的饭唱谁的歌。),哲学是黑格尔的职业,无论好坏,我们都在与他的遗产共存,可能永远无法超越它。向赫格尔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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