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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的问题和范畴

  • Writer: ChocBrxwnie :3
    ChocBrxwnie :3
  • Feb 14, 2024
  • 21 min read

这个系列讲座涵盖了西方知识史上最后三千年的内容。它们涵盖了西方思想和高等文化中的大部分重要问题,并且将涉及到一种大多数人都不会花费很多时间去想的思考方式。这就是哲学。


哲学一词来自两个希腊词语,即爱,智慧或知识。哲学或多或少是对智慧的热爱,是一种对知识的激情,超越了我们从中获得实利的关切。西方的知识传统形成了一种多少连贯的哲学传统,具有一组共同的问题,大致类似的问题集,以及我们用来探讨哲学主题的一套类似的词汇。


我们会先在这里考量这些词汇、这些术语,以防止以后产生误解。首先,我们将讨论物理学和形而上学。物理学可以被认为是关于自然的理论,粗略地说,它意味着如何解释我们周围的世界,感知的世界,桌椅的世界,以及组成桌椅成分的世界,甚至我们碰到的更大的事物,比如太阳,星系,宇宙,诸如此类的事物。


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关于身外空间和时间的世界的一般理论可以被称为物理学(physics)。伴随着对物理学的思考而来的另一个哲学问题或主题是形而上学(metaphysics)。形而上学来自于希腊词汇,意味着超越物理学或自然的。我们所说的形而上学是一组独立于空间和时间世界之外存在的理念或实体,不是桌椅、岩石和星星之类的事物。


形而上学的例子有:纯粹的理念或宗教信仰对象,如上帝或天使。然而,形而上学往往暗示着世界上存在着某种东西,某种真实的东西,这些东西独立于我们的日常经验之外,以某种方式存在。因此,形而上学是对存在于自然之外的事物、纯粹的理念和宗教思想的研究和思考。

除了物理学和形而上学,我们还将考虑另外两个相关的问题,本体论(ontology)和逻辑(logic)。本体论并不是每天都会看到的词,你不太可能在报纸上看到它,但本体论并不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东西。它是关于存在的讨论。换句话说,本体论是一种分析和思考事物的存在方式的哲学学科。例如,我们可能会说上帝的存在方式和存在面与人类日常存在的方式不同。我们可能会说人类有一些地位和一系列权利,以及一种日用品所没有的尊严。换句话说,当我们区分人类和物体之间的区别,或者区分上帝和人类之间的区别时,我们做的就是所谓本体论区分。我们区分它们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们给予它们不同的地位,不同的层次,我们区分如何表达它们,以及对它们如何进行推理,以及它们是什么样的东西。对不同类型的存在我们认知方式有所不同。因此,本体论只是关于存在的讨论。初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不算糟糕。我们稍后会回到本体论这个话题,因为它充满了许多重要的哲学问题。


除了本体论之外,我们还会稍微谈一下逻辑。逻辑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术语,当你第一次碰到时,它可能有点让人恐惧。但它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复杂。逻辑只是一套规则,用于推导出真的结论。换句话说,逻辑是一系列规则,如果你从真的前提开始,遵循逻辑的规则,你总会得出真的结论。因此,逻辑并不是那么复杂。它只是一套规则,用于组织我们的思维,以确保我们从真的前提出发会始终得出正确的答案。


除了本体论和逻辑问题,还有关于认识论(epistemology)的问题。

认识论是另一个很大、有点吓人的词,但它比你想象的要简单。它源自两个希腊词,episteme 和 logos,意思是关于知识本身的讨论或推理。当我们探究认识论时,我们是在思考思考本身、思考知识。首先我们要解释我们可以知道什么,其次要解释我们对不同类型的事物可以有什么样的知识。例如,我们对算术的认识可能与我们对水的沸点的认识不同;我们对水的沸点的认识可能与我们对是非的认识不同。我们对是非的认识可能与我们对政治理论或政府应该如何组织的认识不同。无论怎么说,不同类型的知识和不同类型的思考方式都涉及认识论的区别和认识论思维,这就涉及思考思考本身。当哲学家这样思考时,他们试图澄清自己的思想并澄清其他人的思想,消除已经渗入人们思想中的混乱,通过对思维如何运作、思维能做什么的具体和详细的分析,然后举例说明恰当的思维类型。所以在这个关于西方哲学史的系列讲座中,认识论的问题将是我们关注的核心。当你听到认识论这个词时,没什么好激动的。哲学家只是在思考思考本身。他只是在谈论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清晰的思考。


除了讨论认识论之外,每一种关于知识的哲学都必须讨论认知者理论,因为有知识存在时,也意味着是某个人在认知。知识的理论和认知者的理论总是导致一种哲学心理学。西方传统中的所有哲学家,明显地或者隐藏地,都对人类心灵和人类意识有一个特定的观念,这是他们整个哲学工作的特点和相似之处。不同类型的哲学心理学,关于心灵的不同概念,是各种哲学家的特征,它们会在我们考虑各种问题时显现出来。柏拉图有一种特定的关于心灵的哲学,他将他的心灵哲学或灵魂哲学组织起来,特别参考了对数学知识的解释。17世纪和18世纪的哲学家,这是现代科学兴起的全盛时期,根据对认识论的关注层面的不同,提出了不同的和替代性的哲学心理学概念。他们在17世纪和18世纪的关注点主要是为了解释现代自然科学的崛起,相应地,他们的心灵哲学在对不同主题的强调上有所不同。除了心灵哲学之外,我们还将有三个相关的学科。第一个是美学。美学意味着美的理论,是人关于什么是美的理性结论或理性思考,无论这种美是在人正在观察的对象中还是在心灵中;以及美在我们的其他判断中的作用,例如我们对是非的判断,我们对政治秩序和变革的判断,以及我们应该如何过个人生活的判断。美学是将我们关于美的也许是零碎的日常感觉形式化并精确化的一种方式,将我们日常关于什么是美的和有吸引力的系列思考集中起来,形成一个哲学整体,并将它们联系到其他哲学问题,如伦理学、本体论和认识论。


在这个关于哲学史的系列讲座中,我们还将反复讨论另外两个哲学主题或哲学问题。第一个是伦理学,第二个是政治学或更确切地说是政治理论。伦理学是关于是非的理论,是讨论道德义务的哲学分支,是关于确定我们应该和不应该做什么的哲学探究。伦理学问,人是什么,以及人要进行恰当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如何改善我们的行为?如何对其他人的行为做出充分或令人满意的判断?伦理学研究人类非动物的部分,即不完全属自然的部分。它研究人进行选择的元素,自由的元素,这种元素在古老的思想传统中被认为有灵魂。


伦理学探讨我们进行的活动类型、我们做出的价值判断,以及我们是哪种人或可以成为哪种人。与这些层面相关的是政治哲学或政治理论。政治与伦理学相关,至少在古代传统中政治和伦理学是直接相关的,其原因是城市或人类集体被视为类似于一个个人的灵魂,只是在大小上增加了,比例上增加了。因此,如果人类个体在某些方面或出于某些目的上像人类社会,那么基本上,政治理论、政治科学理论、我们应该如何组织社会的理论、政府应该如何组织的理论、如何实施公正的理论,都将与伦理学理论和恰当的人类行为的概念相关联。换句话说,伦理学和政治都是研究恰当的人类行为的理论。又换句话说,伦理学和政治都研究什么是善或正义的理论。伦理学研究个人层面的善或正义;政治学研究社会层面的善或正义,什么是值得赞扬的、或合理的。因此,在个人层面上,伦理学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在社会层面上,政治理论、政治科学或政治哲学将研究社会如何组织、它应该如何作为、应该制定何种法律,以及应该建立和论证何种形式政治秩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所以,考虑到哲学史上众多思想家以及他们代表的传统的巨大多样性和丰富性,以及我们所面对的时间长河,哲学史的关注面其实相当小。当我们考虑哲学史时,我们必须始终考虑到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正在回溯到10或15或20或30个世纪以前。所以对我们来说,这需要一次想象的飞跃。我们将不得不回想到早期哲学家、早期思想家、早期文化的境况,他们没有我们拥有的历史经验优势,没有我们拥有的复杂技术进步的优势,也没有我们对是非的问题、对公正和不公正的问题、对真理和谬误的问题的任何假定。哲学起源的古代世界是一个充满神话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想象故事的世界,这些故事取代了对事物的理性解释。所以当我们对待哲学史时,我们必须以开放的心态,并愿意将自己设想为离开了我们今天所处的复杂水平上、回到古人的问题水平和复杂程度上来思考。如果你愿意进行这种智力上的飞跃,并以这种方式与早期思想家的在认知上有同情心或同理心,那么你吸收和欣赏这些哲学辩论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我先前谈到了本体论,关于什么是存在的问题。这个话题在我们分析和解释西方哲学整个历史过程中将非常重要。对于问题“什么存在”,基本上只有两种答案。这是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以至于你基本上可以看到不会有太多的选择答案。在西方传统中,关于“什么存在”的第一个答案是自然。也就是说,是桌子和椅子这些感知的对象。没有神灵、精灵、恶魔或任何神秘的东西,也没有非物质的、非感知的东西。换句话说,整个哲学学派,追溯到古希腊苏格拉底以前的物理学家,他们认为世界仅仅是由原子和虚空组成的,或者说物质和空间,没有另一个世界的位置,也没有上帝、天使、精灵或任何人类感知之外的东西。那些认为自然是唯一基本存在的东西的人,最终成为了唯物主义者的始祖。也有第二类哲学家,他们对“什么存在”有另一个答案。在西方知识传统中,与坚信只有自然存在相对应的,是相信自然再加上其他东西存在的可能性。另一个世界,一个超出我们直接感知范围的世界,一个时空之外的世界存在着。在西方知识传统中,这个世界通常被称为天堂或地狱,或一个超越的领域,那里有着神圣的东西,这些东西超出了我们日常遇到的时间和空间的世俗世界。


对于所有信奉基督教和犹太教的人来说,“什么存在”的答案不仅是我们周围的世界,即自然界,但也包括上帝、圣人或先人的灵魂,以及诸如天使之类的东西。换句话说,对于那些宗教信徒来说,有一个独立于时空世界之外的世界,这个世界内部有一个本体论上不同的一组东西,比如上帝、天使,也许对于一些哲学家来说,还有美德,有抽象的东西,有不依赖于我们感官的东西。就像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词,“赫拉修,天空和大地之上,远比你在哲学中所梦见东西的要多。”也许那些自然主义哲学家是错的,也许有另一个世界,有那些不可感知对象,那些不在我们的时空领域内的东西存在着,并与我们的世界以某种方式相连。


除了西方思想中的宗教信仰传统外,还有希腊形而上学的传统,即希腊的超世界传统,它认为世界分为两部分。一个是自然界、一个直接感知对象的世界、一个时空的世界;还有一个世界,即形式的世界。在许多方面,这第二个世界类似于基督教或犹太教的天堂。它是一个另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某种神圣的东西,某种超越一切的东西,把它的意义和意愿加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空的世界上。对于柏拉图和希腊形而上学传统来说,这第二个世界被称为形式的领域,形式的领域是一个纯粹理念、纯粹思想的世界,它比我们所处的这个变化、流动、成长的世界更真实、更永恒、更持久。


在西方知识传统中,对于存在的问题基本上只有两种答案。问题的第一个答案是自然。自然存在,即空间和时间的世界。前苏格拉底物理学家是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批持有这一观点的人。此外,现代科学,尤其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和启蒙时期发展起来的现代科学,非常受这一来自前苏格拉底物理学家的世俗知识传统的影响。因此,这种对知识和存在的自然主义处理方法导致形成了西方知识传统中一些最富有成效和重要的元素,我可以说,整个传统中约一半的重要思想家都持有这种本体论假设。而另一半最重要的思想家则采纳了双世界立场,承认我们所谓关于本体论的形而上学的一套假设。对于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来说,既有一个时空世界、一个可感知的世界,也有另一个世界。这个观点是柏拉图学派和基督教徒都会赞同的。那个世界是我们感知之外的,是我们周围变化和波动的世俗世界之外的,是永恒的,是至关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只要能做到就要以某种方式与之联系的世界,对于那些相信这种事情的哲学家来说,这第二个世界具有巨大的意义。它包含了我们所有的美德潜力。它包含一些永恒的道德标准,以此来判断人行为的善与恶。并且它以某种方式在天下惩恶扬善。这对于柏拉图来说是真的;对于基督教和犹太教的神来说也是真的;这对于所有允许存在那第二个世界、那个形而上学领域的体系来说也是真的。


这两种本体论立场,即单一世界观和双重世界观,即一切都是物理的、时空的,以及认为事物包括时空再外加其他、世界是自然外加其他某些东西的观点,这是西方知识传统的本体论基础。你将在这个系列讲座中了解到的所有思想家都会就这个本体论问题发表意见。一旦他们在这个本体论问题上定下了这种或那种立场,单一世界或双重世界的本体论立场,各种各样的相关问题就因之而来并蕴含在其中。每种立场都会产生特定的伦理观;每种立场都会产生特定的政治观;每种立场都会产生特定的美学、心灵哲学、认识论,每种都会产生一系列深刻的思想决策,这些决策都是基于我们与哪种哲学学派相关联。


因此,整个哲学史学习过程中你必须小心,要尽早了解你正在研究的哲学家的类型。一旦你知道他是一个单一世界观的哲学家还是一个双重世界观的哲学家,他哲学中的许多内容就会变得更加合理,因为所有的哲学会形成一个连贯的整体,至少在最优秀的思想家中是这样。

除了本体论问题,还有西方传统中的历史发展问题。如果我们将西方传统看作是一幅巨大的理念和思想家、以及关于古老的或新思潮形成的全景,那么有两个地方和两个传统就会显得特别重要和根本。我要说的是雅典以来的传统和耶路撒冷以来的传统,即自由的理性和人类自由的传统,以及对神的崇拜、虔诚和信仰的传统。这些是你退一步审视几个世纪以来西方知识界形成的两个部分的交织。不知你们是否有人知道什么是医学标徽(Caduceus),Caduceus是药房、药剂师和医术的标徽,是一个带有两条蛇缠绕交织的桩子。雅典和耶路撒冷的传统在西方文化中就形成了这种交织。西方文化中的神话、最基本的神话、关于善恶的基本取向、西方传统中基本的形而上学概念,都来自耶路撒冷。它来自《旧约》和《新约》的故事。而西方传统中的理性元素,人道主义传统、自由、无禁锢的理性、西方文化知识中以人为中心的元素,则源自于希腊,更具体地说,它来自一个城市,雅典。雅典是苏格拉底的家园,苏格拉底可以被看作是自由和理性研究的守护圣人。雅典为西方文化贡献了这样一个理念,即人类没有什么与我们无关,对一个人可能为真的对所有人都可能为真,即存在着一个共同的“道”(logos,话语体系),一个共同的理性,这将团结所有人,并使他们能够驱散黑暗,希腊人认为像雾一样笼罩着我们的神话和非理性的黑暗。希腊传统是自由言论,它是不带任何神话思想的理性传统,它的思想组织围绕着人类而不是神祗。当然,希腊有一个神祗群,也有许多希腊神话。任何了解希腊悲剧的人都不会反对种观点。但是希腊文化与同时代其他文化相比的显著和独特之处在于,希腊文化倾向于世俗知识。这是对以往以神话为主的思想传统的彻底转变。世俗知识是从世俗的希腊思想家那里来的一种新的重要的观念,尤其是从前苏格拉底物理学家和诡辩家那里。


当我们研究西方哲学史时,有两个术语非常重要,无论它是源自雅典还是源自耶路撒冷。第一个词是logos,第二个词是mythos。在希腊语中,logos的意思是言语、词语、理由、谈话。从根本上说,它意味着理性论述。在希腊哲学中,理性论述占据了首要地位。苏格拉底的对话是一种艺术作品,它将哲学的理性论述提升到思维的原型领域,以一种特别理性的、人道主义、以人为中心的方式来处理知识。希腊认为logos是自由、无禁锢的理性。然而,在对logos的理解上还有另一种同样合理的观念,这是我们在《新约圣经》中看到的logos的观念。《新约》是用希腊语写的,这对西方思想史有着巨大的影响。而《旧约》是用希伯来语写的,《古兰经》是用阿拉伯语写的。在起源于耶路撒冷的传统中,唯一一本用希腊文写成的圣书是《新约》,它与希腊文化有着确定的姻缘。在不断尝试统一雅典和耶路撒冷,达成希腊文化和圣经信仰文化之间的和解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基督教知识分子能够通过阅读圣经原著,而接触到希腊文化传统。这种尝试是希腊语言中所特有的,在犹太教师传统中我们看不到的,在《古兰经》的解经传统中也看不到。这必定与这些经书所使用的语言有关。


在圣经信仰传统中,logos并不意味着自由、无禁锢的理性。它有这个字面含义,因为它来自希腊语。但事实上,logos的意思是话语。《约翰福音》第一章的第一节说:“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里的“道”字面上就是logos。这里所说的太初有道是指在最初,世界的起始状态、最基本的实际,是神的话。之前没有什么存在,没有什么更基本。神权威的、基本的、神圣的话就是Logos,就如在希腊传统中使用Logos的方式一样。雅典的信徒和耶路撒冷的信徒都使用这个词来描述他们最喜欢的事情,这一事实在西方哲学史上产生了无尽的混乱和困难。因此,为了尽早消除一些困惑,我们有两种也许并不完全独立的方式来思考logos。或许确实存在一种神圣普遍的元素,可以让人自由、无禁锢地表达言论;又或许在上帝的启示中,甚至在思考着上帝可能向我们启示他的意愿的思想中,也存在着一些神话的、神圣的或超越人类的元素。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雅典和耶路撒冷的信徒都一直在使用希腊语言,并对着这种可怜的、死去的语言进行不断的调整和改变,这已经有很多代了,你们最好尽早习惯这种情况。如果你们这样做了,也许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可以消除一些可能出现的困惑。


我们在西方哲学史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对雅典和耶路撒冷的比较中,还有第二个重要的词,那就是mythos。Mythos意思是故事,至少从简单化角度而言,它只意味着故事,是“神话”(myth)一词的来源。但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原型故事。在我们看来,它是虚构的人物做着虚构的事情的故事,然而它是一个说出真相的谎言,因为这些故事具有普遍的适用性,与所谓做过这些事情的人无关。如果我们看一下诸如希腊悲剧中的奥狄浦斯神话、奥瑞斯提亚神话,或者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等内容,我们会发现这样普适神话的例子。这些神话不仅仅是激动人心的冒险故事,它们还试图告诉我们,关于人的某些境况的某个道德真理,或者关于人的某些境况中没有道德可言这一事实。但无论哪种方式,这些神话都告诉你一些有关人的境况的根本事实,你不能因为它没有数学等式那样的形式而鄙视和轻看它。因为它道出了一些东西,间接地,或者含糊其辞地。雅典传统和耶路撒冷传统都有它们特有的神话。它们有描述什么是完美的雅典人的原型故事,什么是完美的耶路撒冷人的原型故事。换句话说,它们有一套描写一些主角的故事,这些主角可能与英雄主义概念不一样,但是他们都体现了某种美德,这种美德在这两种思想传统中被认为是基本的和极其重要的。让我们考察一下两个故事样本,看看我们是否可以在思考这些故事的同时找出雅典传统和耶路撒冷传统的一些特质。


让我们从耶路撒冷传统开始。我们可能有很多选择,因为圣经是如此丰富和深奥,以至于你很难不在任一重要的圣经卷章找到一些对今天的我们还有所启示的人物。但在通览圣经时,我会直接选择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有一卷专门讲他,那就是《约伯记》。约伯是上帝忠实的仆人。在某些角度而言,约伯代表了宗教信仰的最高点,他是宗教信徒的完美典范,他理解自己与上帝的关系,理解自己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的关系,并在他与上帝的关系中表现出最深刻、最深刻的圣经美德。如果你没有阅读过圣经,让我简要地讲讲约伯的故事。


约伯是上帝的忠诚仆人,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总是做上帝要求他做的一切事情。而上帝给了他一个妻子、儿女、财富、土地、牲畜,使他成为了一个幸福的人、一个属世的人,一个快乐多多、享受多多的人。约伯不断地合理献祭。赞美上帝。约伯在上帝的威严前表现出适当的谦卑和顺从,且感恩。上帝对约伯很满意。但某一天,不确切是哪一天、在哪里,魔鬼开始和上帝谈论他。魔鬼对上帝说,约伯真正喜欢你的唯一原因、他献祭给你并赞美你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给了他所有这些好处。如果你没有给他一个可爱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家庭、牧场、财富、土地以及世人能拥有的一切,他绝不会对你忠诚。这种信仰实际上是虚伪的,实际上这只是他从你这里得到更多好处的一种手段。然后,事情就奇怪了,我们看到上帝和撒旦打了个赌。我们永远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人想要和上帝打赌,因为上帝无所不知,也不清楚为什么有人会和魔鬼打赌,或者魔鬼是如何参合进来的,但暂且不提这些,我想这里要讲的不是这些个故事。《约伯记》的重点是:上帝给约伯送去了一系列可怕的灾难。他的家人患上了疾病,家被入侵,家人最后被杀死,他的财产被散尽,房子被烧毁,失去了曾拥有的一切好东西。他身上长满了疮痍,疾病缠身,痛苦不已,遭尽了肉体的罪。尽管如此,约伯还是完全忠实,并不断赞美上帝,说:“我知道我的地位,上帝啊,无论你安排什么都是对的。上帝是上帝,人是人。我绝不会越界责怪上帝,因为那是最大的亵渎,人不应该判断上帝。”


重点在于,如果确定无疑有上帝的话,无论掌管世界的上帝给人类带来什么,必定有其原因,我们不应该与上帝争论如何管理宇宙,因为我们对上帝来说就像是蚯蚓。我们的认知不在一个平面上,对上帝表示我们认为祂管理世界不当是宗教信仰体系中极其无礼和邪恶的行为。约伯是一个坚守信仰的人,尽管遭受了上帝给予诸多苦难,包括失去家人、财富和健康,他始终对上帝怀有信心,并不断赞美上帝。尽管他知道这些苦难其实来自于上帝,但他并不责怪上帝。约伯的朋友们告诉他,他应该亵渎上帝,但他并没有。约伯的妻子对他说:“看啊,约伯,诅咒上帝然后去死吧。这是你唯一的出路。”约伯对他的妻子、朋友们说:“你们不明白真正宗教信仰的本质。我是约伯,而那是上帝。我要成为上帝忠实的仆人。”因此,他最终决定只是坐在那里接受一切并不断赞美上帝。最奇怪的是,故事的结局是幸福,上帝非常满意约伯。为什么?因为约伯作为一个人表现出了最伟大的人类美德,那就是宗教信仰。在所有的失望、焦虑和痛苦的重压下,约伯的耐心和信仰教导我们,遵循圣经的人拥有的完美美德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信靠上帝。


约伯是上帝忠实的仆人,“故事”(Mythos)就在这里。这是圣经信仰中的核心美德和核心善人,或者说是核心善人之一。


然后,再让我们来考虑一个与之相反的人,一个对神挥拳的人、一个想要成为神的人、一个充满希腊傲慢的人。让我们来看看一个完美的希腊人。这里有很多选择,我们可以选择荷马的阿喀琉斯,一个伟大的英雄。我们也可以选择奥德修斯,因为他既聪明又坚韧。但我选择的完美的希腊人是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是一个与神完全不同级别、但却想成为神的人,尽管他知道自己地位总是低于神的,但他仍然想要往上爬。普罗米修斯不像约伯那样谦逊和有信仰,而是一个对神挥拳的人、一个抗拒神的人,他知道自己会受到惩罚,但并不在乎,他想要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普罗米修斯是一个巨人,当人类被创造时,他为他们感到难过,因为他们没有动物的优势,没有爪牙,没有鹿的速度,没有变色龙的迷彩,没有任何优势。但普罗米修斯喜欢人类,尽管宙斯说你不能把神的火带给人类,你不能把这神圣的火花带给人类,普罗米修斯还是欺骗了宙斯,他违抗了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神的命令。普罗米修斯说:“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这纯粹就是撒旦意志。读过《失乐园》并理解“我宁愿在地狱里统治,也不愿在天堂中被奴役”的人,会理解普罗米修斯这一点。《普罗米修斯》是一个重要的希腊神话,它说出了希腊人的真实。如果你认为希腊的万神殿中并不是一个个巨大而无所不能的创造之神,而实际上只是自然力量的化身,那么当普罗米修斯对着众神挥拳,对最伟大的神说“我会征服你,我会违抗你,我会看到你死的那天”的时候,希腊人所表达的意思是,总会有一天,人类成为神的愿望将会实现,总会有一天,人类将成功超越自己本来的样子。我们将征服的不仅是神话中的诸神,还将征服自然,征服盲目的机遇,我们将以某种方式超越人类。这是英雄式的诱惑,在希腊悲剧中被称为傲慢。这种傲慢,这种过分渴望超越自己的本分、摆脱自然的束缚、变得更伟大的欲望,是希腊人对待世界方式的本质与核心。抗拒神,挑战自然,一切都是为了增加、扩大和改善人类意志世界和人类行为世界。


约伯的世界是一个完全以上帝为中心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只是无足轻重的昆虫,并不重要。在希腊人看来,众神是虚构的。即便不是虚构的,他们也只是那种我们可以绕过、可以取代、可以让自己比之更优越的自然力量,只要我们够胆并愿意去做。所有的希腊英雄主义、史诗和悲剧都源于这种基本上属撒旦的傲慢。在这里,我不是指撒旦式的邪恶或妖魔,我所说的撒旦是弥尔顿笔下的撒旦,一个想要超越人类但又无法达到真正神性的人或生物,他们是巨人,都是些想要比人类更伟大的人。整个希腊创造世俗知识、掌握自然、给出数学的基本公理、扩大自由与无禁锢的理性之疆域的雄心壮志都体现在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中。所以当我们将雅典和耶路撒冷的传统交织在一起时,我们其实是在问自己,我们想要雅典的美德还是耶路撒冷的美德?我们想要像约伯一样,还是像普罗米修斯一样?这就是问题所在。当接下来的课程荡涤你、当你们思考所听到的内容时,这个事情值得你们思考。


人的心灵或灵魂是由异质元素组成的。我们有理性的一面,使我们能够报税、研究几何;我们也有情感的一面,使我们欣赏诗歌、坠入爱河。我们有对宗教启示的渴望,其证据是,我们构建了我们现在拥有的宗教体系、宗教艺术和建筑。有许多异质的愿望和异质元素构入了我们的心灵、灵魂或头脑。只要我们专注于约伯或普罗米修斯,只要我们希望成为纯粹的雅典人或纯粹的耶路撒冷人,我们就将自己锁定在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中,但我怀疑这并不完全令人满意。不同的哲学家、不同类型的哲学言说、不同类型的思考方式给我们带来了不同的乐趣和不同的进步。换句话说,我们不要犯基本错误,认为所有哲学大厦都从相同的假设出发并得出相同的结论。事实上,存在着一系列的替代假设和替代结论,它们之间可能是矛盾的,但是要听取它们、思考它们,并且通过实在地参与其中来让它们对你产生影响,你可能会在不同方面得到启发,这可能会增强你灵魂中不同的元素。换句话说,不同的思考方式是有益的。伟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曾经说过,哲学上的疾病通常源于营养不良。这是因为我们的智力在取样上缺乏营养。如果我们总是思考宗教、宗教文本和宗教问题,我们可能会在科学或数学样本上营养不足。同样地,如果我们过于实证主义,仅仅围绕着物理学、数学和形式逻辑组织我们的思维,排斥性地专注于科学,那么我们很可能会忽略关于善恶的问题、人类历史的问题、人类命运的问题、对个人和社会都有益处的问题。


因此,在这里我恳求大家,首先,要保持开放的心态,不要仅仅在听到哲学家告诉你已经相信的东西时才觉得有益。我所要求的是,不但要有勇气坚持你的信念,而且要有勇气质疑你的信念。质疑你的信念,问自己:“我是不是完全错了?是不是另一套前提或套结论才是真的?我如何知道?我对自己以为自己知道东西真的有把握吗?”如果你认真对待这些问题,如果你诚恳地致力于雅典传统和耶路撒冷传统,至少,如果你不要去尝试扩展你的假设集和结论的范围,不只是涵盖你现在相信的东西,而是去涵盖另一套信念,或者你过去曾怀疑的一套信念,至少想一想如果那样相信的话可能会是什么样子,问问自己的利弊。我认为你将最大限度地从西方哲学史课程中学到可学的东西。


当你面对课程中的这些和其他问题时,如果你想要形成一种对待这些问题的知识上的诚实态度,你可能要不断问自己以下问题:我相信这个命题吗?其次,你有什么样的证据支持这个命题或反对它?如果你愿意寻找支持你所相信的东西的证据,以及支持你不相信或反对的东西的证据,你的这种知识上的诚实就会让你在理解和接受这些工作的能力上都得到好处,因为理解只是第一步。在理解之后,你必须接受接受收雅典和耶路撒冷的信息,然后的问题就是行动,当然,行动超出了这些讲座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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