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
- ChocBrxwnie :3
- Jun 17,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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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马克思一样,克尔凯郭尔的哲学也是对黑格尔综合体系的反应。黑格尔认为,哲学在他建立起终极目的或理解了人类生命的终极目标之后,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使命。黑格尔的百科全书式体系似乎是哲学的终结,前提是你接受他的论点。而克尔凯郭尔讨厌黑格尔体系中的一切。他讨厌它自鸣得意的确定性,讨厌它那种自大的全面性,讨厌它的理性主义。或许他最讨厌的是这种理性主义中的普罗米修斯元素。换句话说,黑格尔的体系在某种程度上调和了雅典与耶路撒冷、理性与信仰之间的差异,这种调和方式让克尔凯郭尔觉得过于草率,与他自己的理性和宗教体验不一致。
克尔凯郭尔无疑是西方哲学史上最忧郁和情感最受困扰的作家之一。但他非常有趣,有一种彻底忧郁的幽默感。很少有哲学家有良好的幽默感,而克尔凯郭尔是其中之一。
克尔凯郭尔认为,将人类存在完全系统化是不可能的。尽管可能对人类生命的目的给出一个理性自洽的解释,但他认为问题在于这是将普罗米修斯式的希腊人文理性与圣经信仰和宗教传统混合在一起。换句话说,克尔凯郭尔要重新定义自奥古斯丁以来的问题,即在信仰和理性之间建立桥梁,但代价是削弱理性,削弱西方知识传统中的希腊元素,成为一个现代的约伯,成为上帝的忠实仆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亵渎上帝,不怀疑上帝和他的智慧。
克尔凯郭尔相信,一个人对世界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行为,决定了他们可能达到的人类存在的层次。更要紧的是,克尔凯郭尔面对宗教信仰的问题,他不愿回避,也不愿接受任何理性与信仰之间的简单妥协。对黑格尔那种“吹口哨走过黑暗”的态度,即认为理性与信仰本质上是一样的态度,认为基督教可以轻松与希腊理性主义哲学调和的态度,克尔凯郭尔则坚决说不。他认为我们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信仰的生活还是理性的生活?我们是选择以自然作为本体论主要基础,还是选择自然加上天国等形而上学领域?我们必须在自然主义本体论和形而上学本体论之间做出选择,在雅典和耶路撒冷之间做出选择,在宗教信仰和理性确定性之间做出选择。问题是,我们能够给出什么标准来支持我们做出的选择?更困难的是,我们能提供什么理由来支持我们的判断,而这些理由又不以我们试图证明的东西为前提?
换句话说,如果你认可自然主义本体论,并认可理性是人类的关键,并希望你的哲学面向人类生活而不是某种形而上学体系,那么你可以从那里开始,证明自然主义本体论和以人类为中心的理性取向是有意义的。另一方面,如果你希望采取像奥古斯丁或路德那样的立场,认为理性与信仰冲突,那么信仰会胜过理性。路德、奥古斯丁这些人更喜欢形而上学本体论,更强调信仰而非理性,更偏爱来自耶路撒冷的传统而非来自雅典的传统。
如果你认为圣经是上帝权威的神圣话语,如果你认为耶路撒冷传统是上帝意图的真实启示,如果你认为信仰的生活优于理性的生活,那么之后证明信仰的生活优于理性的生活就不难了。换句话说,你必须在这两组选择之间做出决定,在世俗和神圣之间,在雅典和耶路撒冷之间,在以人为中心的世界观和以上帝为中心的世界观之间做出选择。每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困难在于,当你问他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时,他们无法给出任何不预先假定他们试图证明的东西的正确性的解释,因为他们在选择之前,就预先假定了选择的正当性。
克尔凯郭尔与任何优秀的哲学家一样,与任何有内省癖好的人一样,想要挖掘得更深,找到这个问题的真正基础,弄清楚我们如何能够在信仰的生活和理性的生活之间做出选择。他认为,他能通过讨论一个人的实际取向、一个人真正渴望的东西来简化这一问题。他认为,在人文主义和神圣之间,即在雅典和耶路撒冷之间的选择之关键,在于你是否面向享乐生活,即他所称的审美生活。
审美生活,他指的不仅仅是物理、感官的享乐,如性和酒精等所有物质感官的享乐。此外,作为审美生活的组成部分,还有智力上的乐趣。换句话说,他并不排除那些智力享乐主义者。所以,当他谈到审美生活、追求享乐的生活时,他指的是希腊的生活,即理性的生活,不一定是康德意义上的理性,更可能是休谟意义上的理性,即作为满足欲望的工具理性。我们的欲望可能是物理享乐的满足,也可能是阅读哲学作品所带来的智力满足。成为一个审美的人而没有放纵的性生活也完全是可能的。如果你经常光顾艺术画廊,把它作为生活中最大的享受,你仍然是一个审美的人,因为你的取向是享乐,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或智力上的。
克尔凯郭尔认为这是人类的本性,我们生于肉体的世界,时空的世界,自然、理性的取向是追求享乐,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智力上的。实际上,如果你回顾历史,到处都是享乐主义者。这是人类的自然状态。这个不幸的倾向,这个我们与生俱来的追求审美生活的自然倾向,显示了我们的堕落程度。作为一个深受宗教影响的思想家,克尔凯郭尔认为,我们必须在享乐生活和伦理生活之间做出选择。
他说伦理生活是追求道德正义而不是享乐。所谓的道德正义是指追随上帝的神圣律法,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认为所有真正的伦理判断,所有不是自我吹嘘和自以为是的伦理判断,都在追随上帝的律法。
克尔凯郭尔认为,享乐生活唯一的真正替代选择是伦理人的生活,即为道德规范本身而追随它们的人。在这方面,他与康德有许多相关之处。康德和克尔凯郭尔都试图调和雅典传统和耶路撒冷传统的复杂元素。而克尔凯郭尔找到了一种巧妙而深刻的综合方法,而不放弃哲学家的理性和责任。但克尔凯郭尔放弃了康德,走向纯粹信仰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理性要么是多余的,要么只是一种分心distraction。
对于克尔凯郭尔来说,人类存在有明确的层次分别,有好的选择和差的选择。所有人都必须在审美生活和伦理生活之间做出基本选择。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可以提出什么标准来帮助我们决定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呢?而这就是克尔凯郭尔对哲学的重要贡献。因此他被认为是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最重要的创始者之一。他认为,个体人类在他们所处的特定时间和环境,必须在审美生活和伦理生活之间做出选择。他在《非此即彼》(丹麦语Enten-Eller也可以直译为《要么要么》)一书中探讨了这一点。此书分为两卷,第一卷是“非此”,第二卷是“即彼”。“要么”是审美生活,“要么”是伦理生活。你面对一个选择,必须是“非此即彼”。你不能创造一个实用的折中方案来调和两者。如果你这么做,你就是典型的审美人,因为你不想失去一种业余宗教联系的快乐。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持强硬态度,就像康德一样:非此即彼。你要么是一个审美的人,要么是一个道德的人、伦理的人,没有快乐的中间地带,没有妥协的可能性。
因此,我们被迫做出一个深刻而意义重大的决定。克尔凯郭尔是存在主义的先驱,因为他认为做出这个决定没有任何既定标准。换句话说,他让我们面对一个没有选择标准的严峻现实。而且你没有选择余地,你必须做出决定。所以克尔凯郭尔让我们浮在半空,他切断了我们与理性的联系,他说不可能有任何理性决策程序可以为你选择道德生活或审美生活提供依据。如果你说你发展了一种理论,表明理性生活才是好的,那么你只是预设了你试图证明的东西。如果你不去预设理性是我们行动的指南,那么你将无话可说。当克尔凯郭尔开始深思人类必须做出的选择时,人类存在的巨大沉默变得非常清晰。
这个选择的痛苦之处在于,你没有做决定的依据,但你必须做决定,你的灵魂取决于此,你的福祉取决于此。这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选择,你却没有指南针来指引你,而且永远不会有。他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
他面临的是一组极其困难的问题。而且他不会接受任何妥协,非此即彼。你可以看到他是多么鄙视任何形式的黑格尔式综合,因为黑格尔会说,我们可以从这里拿一点,从那里拿一点,有一个论点,对立论点,然后进行综合。克尔凯郭尔说不,没有综合,没有妥协。要么这样,要么那样。如果你拒绝决定,那么你一开始就是一个审美人,生来就是自然状态的人,人们自然会追求快乐。如果你不想决定,我们也知道你的立场。不决定也是一种决定。所以我们面临着终极的神学问题,但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它。
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在文学价值上是非凡的。它是一部奇妙的、非凡的书。它也是一本令人惊恐、令人害怕的书。而且一看就是由一个内心困苦的人写成的。一个总是思考这些问题并设法提出这种问题的人,不会是一个快乐的人,即使当他找到上帝时。书里满是那种讽刺和愤世嫉俗......他写了一篇关于讽刺的博士论文,关于苏格拉底的讽刺。整本书是对讽刺的讽刺处理。他的指导教授们觉得非常不快,他们说,你是一个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人,但我再也不想读到类似的东西。讽刺是克尔凯郭尔非常喜欢的东西之一,因为他自己经历了这种可怕的神学体验,他觉得很难向人们解释终极道德神学选择的重要性。他觉得没有为自己信仰受苦的人几乎没有权利去信仰,认为你通过不仅思考问题,还通过感受问题来赢得你应得的荣誉。
克尔凯郭尔写作于19世纪的上半叶,是神学浪漫主义的伟大典范。当然,这是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和作为启蒙运动中心的理性的全部反应。浪漫主义知识分子喜欢感性胜过理性。他们喜欢也强调宏大而美丽的情感。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柏辽兹的音乐,都比较过度,没有太多比例协调感,但他们有美好的情感。克尔凯郭尔没有协调感,但他有非常令人生畏的情感。但它们有其独特的吸引力。
在“非此”部分第一卷中,他呈现了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形象。他从审美人的角度来写,向我们解释了作为审美人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不知道一样。事实上,克尔凯郭尔认为我们不懂,他认为我们没有完全理解纯粹自然的审美人的悲惨状态。我想是T.S.艾略特曾经写过一句话,描述空心人(Hollow man),他说空心人在分心中被分心所分心。克尔凯郭尔认为这就是审美人的生活,一个接一个的分心,所以你看不到你的存在之虚无,以防止你直视虚空而变成石头。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追求快乐和新奇,因为审美人生活中的真正邪恶或真正的痛苦是无聊。克尔凯郭尔说,他说无聊是万恶之源。这是哲学史上最伟大的一句话之一,美丽而令人恐惧的事实。它比金钱更危险,人们简单的感官欲望给世界带来多少邪恶。
克尔凯郭尔用他自己独特且极不友善的讽刺方式,谈到了一个叫“轮作法”的文章,有时被翻译为“轮作农作物”。他生动地描述了无聊的起源。他说上帝创造人是因为他很无聊;亚当独自一人,他很无聊,他要求有夏娃;亚当和夏娃在一起无聊,他们有了孩子;然后他们更无聊,然后人们繁衍生息;然后他们大规模地无聊,无聊最终占据了世界。最终,人们建造巴别塔,这是一个像塔一样高的无聊的想法。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无聊。人们建造文化的唯一原因就是无聊。世界是虚无的,我们用人类文化这种琐碎的东西填满这个虚无。克尔凯郭尔这个人身上无尽的空间,他生活在一种灵魂的星际空间中,那里一无所有。他说,你们觉得我很怪,因为我是一个如此反常的作家,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们的生活就是这样。这就是选择审美生活的意义。
这导致了两种可能的结果:要么继续下去,你最终更加深刻地自我意识到自己是审美的人,这样你会选择一些更有品味的东西,比如自杀。克尔凯郭尔认为,如果有人真正意识到作为一个审美人的意义,去不断追求新的味道、新的感觉、新的体验,那么他立即就会结束这种生活。它是如此无聊,以至于无聊会驱使你消灭自己。这是审美人的积极形式,而不是消极形式。
除了这个非此,和它的严峻之外,他还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形象,值得与尼采相提并论。事实上,很少有人可以和尼采在同一学术领域中相比,但单纯就反常而言,就单纯对世界的病态看法而言,克尔凯郭尔和尼采非常接近。一个信仰上帝,另一个不信,但两者都是非常病态和内省的。在“非此”部分的“演出结束”(Die Absommata)的章节中,他刻画了一个尼采书中类似的形象。他说,一天晚上,剧院后台起火了,一个小丑走上舞台,向观众宣布剧院着火了。观众以为这是一个笑话,笑了。他告诉他们,不,剧院真的着火了,你们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他越是告诉他们,他们越觉得好笑,笑得越厉害。小丑是克尔凯郭尔的自我形象,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笑话,而你们却认为他是一个宗教狂人,而实际上你们处于致命的恐惧中。你们正经历灵魂的黑夜。你们与自己的灵魂如此疏远,以至于你们都不知道。这是多么恐怖的情况,一个比一个恐怖。克尔凯郭尔的作品内容从坏到更坏。它们都很有趣,但都是一个堕落的灵魂的产物。这个小丑的形象可能是最糟糕的之一。
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即彼”。让我们看看成为道德人的意义。如果你要成为道德人,你会遵循良心的指引,遵循道德规则,康德意义上的道德规则,但不是出于康德的原因。出于你对伦理美德的激情,而不是因为你有一种逻辑系统,告诉你绝对律令实际上对所有理性的人都有约束力。如果你因为后者而这么做,那么你实际上是一个审美人。因为你这样做是因为它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人,这种虚荣心让你感到愉悦。这就是为什么他认为康德在这个意义上是不道德的,因为他缺乏信仰并用理性来支撑它。他说,如果你有真正的东西,那就是有真正的东西。它是否有意义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一个伟大的教父叫德尔图良(古罗马迦太基的神学家、哲学家。),他曾说,我信,因为它荒谬。这也有一种极端的反常,但他也是那种不愿在雅典和耶路撒冷之间进行任何妥协的人。圣经信仰是第一位的,而且排他于所有其他信仰。上帝是一个嫉妒的上帝,你不可在我面前有别的神。理性偶像是一个陌生的神。因此,道德人会以激情追求道德,这里我们再次发现浪漫主义,不是基于某种思考,而是因为他做出了无标准的选择。他选择了“此”而不是“彼”。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这就是他选择的。这是人类生活中最好的东西。简单的、原始的对正义的承诺,与快乐无关,与理性无关,与任何可能的替代无关。这有一种激烈、一种狂热,仔细想想我们在谈论什么样的人,会有点让人害怕。这种程度的狂热,让他形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系统,事实上,这种狂热似乎有一定的方法、有一定程度的逻辑和理性。只是这里的重点是,就像许多浪漫主义作家和浪漫主义艺术家一样,他们想超越理性,进入某种超然的领域,你通过某种原始的直觉而不是任何理性分析来进入这个领域。克尔凯郭尔是这个方面的伟大浪漫主义思想家之一。
为了阐明“非此”和“即彼”之间的区别,阐明启蒙运动和浪漫主义之间的区别,阐明康德和克尔凯郭尔之间的区别,我们应该选择考察这二者的神学思想,因为它们都是思维方式的完美典范。康德和克尔凯郭尔都讨论过同一个圣经故事,从一种将信仰与理性的联系起来的方式,凸显两种立场的优点和缺点。这就是亚伯拉罕的故事。亚伯拉罕是一个牧羊人,上帝与他立了约。他选择了亚伯拉罕并说,你和你的后代将成为一个被选中的民族。你已经一百岁了,你的妻子撒拉也九十岁了,但我会送给你一个孩子。可是后来上帝又说,我要你牺牲你的儿子。没有解释说明任何理由。现在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个事情?是应该以寓言的方式还是应该从字面上去理解?
杀死你的儿子以表明你爱上帝,这是一个可怕的选择。康德对此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解释,这解释在他的一本书的注脚中,可能是哲学史上最伟大的注脚。这本书叫做《仅在理性范围内的宗教》,这是一个典型的康德主义书名。他在这个注脚中说,如果上帝通过某种奇迹显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能只是跪下按上帝的说法去行动,我们必须停下来问自己,这真的是上帝吗?这是理性主义者的典型做法,是启蒙运动中自由、启蒙的理性特征。如果是克尔凯郭尔,上帝的属性必定有某种特殊性,让你知道你在处理一个不寻常的事情。但这对康德来说还不够,因为他想要理性的确定性。康德会说,为了确定这个光球或燃烧的灌木是否真的是上帝,你必须确定它是否真的具备上帝的属性。那么上帝有什么属性呢?上帝是完全理性和完全自由的,全知全能的,完全善良的,完全有德行的。这意味着他总是遵循道德法则。为什么?因为对于道德行为只有一条规则。它对个人来说是真实的,对国家来说也是真实的,对上帝和天使来说也是如此。上帝是完全自由和完全理性的,这意味着他是完全自主的,他从不依赖他人,也从不受愤怒或嫉妒等情感驱动。他是完美的康德主义者。换句话说,当他告诉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符合道德法则时,你就知道你是在与上帝交谈。上帝从不违反道德法则,不是说他不能做,那样说你的思考方式就错了。而是上帝凭借他的本性、他的自由、他的知识、他的善良,总是遵循道德法则。否则,你会说他是恶毒和不自由的。
让我们想一想上帝要我牺牲我儿子的事情,我能普遍化这个准则吗?我能希望每个人在上帝和他们交谈时都要求牺牲他们的儿子吗?不能。这意味着这与道德法则不一致。(请参见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基础工作》一书,任何道德原则都是普适的。)如果它与道德法则不一致,那它就不是上帝,因为上帝总是遵循道德法则。所以,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要确保用道德法则来检验它。这是道德的终极规则,它永远不会让你失望。康德的观点中有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希腊理性主义元素,这是相当不虔诚的。你是谁,竟敢质疑上帝?你是谁,竟敢告诉上帝规则是什么?他是上帝。在这里有一种理性、一种信仰的限制,这与简单地任意服从上帝的意志不一致,这是最狂热的宗教信徒的特点。德尔图良说,我相信,因为它是荒谬的。康德听到这话会皱眉头。这是什么信仰?任何值得信仰的上帝都应该是理性的。这是他美德的一部分。想想康德对道德的看法,再想想康德对上帝的看法,你会发现康德的上帝是个普鲁士人。康德的上帝喜欢道德规则,只是为了有规则的缘故。他喜欢规则,并完美地遵守它们,这正是普鲁士人的上帝会做的。换句话说,康德的上帝看起来非常像康德,只是去掉了他的所有缺点。
现在,让我们从克尔凯郭尔的角度来看另一个选择,浪漫主义的方法。这在一本叫做《恐惧与颤栗》的书的一部分中,这是克尔凯郭尔经常给他的书起的那种迷人的标题。他还有一本叫做《恐惧的概念》。那是一本非常引人入胜的书。焦虑,绝望,那种感觉。你可以看到萨特如何从中获得《恶心》的线索。想想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写一本关于它的书,或者告诉我们那是人类的状况。这就是克尔凯郭尔所要做的。他在《恐惧与颤栗》中说,亚伯拉罕不会坐在那里问上帝问题。上帝告诉他做某事,他就去做。这就是宗教信仰的意义。没有妥协,没有废话,没有这种希腊理性的东西,没有这种自负的道德法则的事。上帝告诉我做某事,我就去做。这就是亚伯拉罕的伟大之处。
克尔凯郭尔说,这不仅是伟大的,而且也是不道德的。从字面上看,杀死自己的儿子会被大多数正常人看成邪恶行为,实际上克尔凯郭尔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这不仅仅是美学与道德生活的二分法。一旦进入道德生活,从“非此”到“即彼”,你会发现有进一步的最终的和完全的超越,完全服从上帝的意志。当我们从道德生活进入宗教生活时,这意味着我们过着简单但深刻的信仰生活,不容任何障碍,甚至不会因理性计算而放慢脚步。换句话说,克尔凯郭尔说,亚伯拉罕是伟大的信仰者,世界上最伟大的宗教人物之一,正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没有道理。如果它有道理,它就不会那么好。这里的浪漫主义元素是对理性的拒绝,对合理秩序的拒绝,对启蒙运动中内在的希腊人文主义的拒绝。他所说的是,我将在这磐石上建立我的宗教信仰,我将成为忠诚的上帝之人。将克尔凯郭尔与约伯的比较并不是无稽之谈。他是现代的约伯。启蒙运动思想家如康德在某些方面像约伯的妻子和朋友,他们告诉他,如果上帝没有按你的期望去做,你应该亵渎他,并自行其是。克尔凯郭尔像约伯一样说,不,只有一个上帝,他就是他,我就是我。相对而言,我是昆虫,是蠕虫。我不会告诉上帝如何去管理宇宙。因此,如果有一天上帝显现在我面前,我要做的就是完全照他说的去做。我不会问他,这符合道德法则吗?我不会审问他,我不会问他,你确定你在正确地管理世界吗?因为他是上帝。一旦你做出这个基本决定,你就拥有了真正的信仰生活。你已经超越了简单的道德导向,达到了真正的宗教导向。所以亚伯拉罕是完美的宗教人,信仰之人,亚伯拉罕是做出了“非此即彼”选择的人。克尔凯郭尔说,看,这不够好,但如果你想要更好的东西,想要有趣的东西,想要享受生活,就回到审美生活吧。这是痛苦的,换句话说,他不仅说亚伯拉罕必须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想到杀死他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生命中的骄傲,是他幸福的源泉,而且这还是上帝赐予他的最大恩赐。而上帝看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心血来潮告诉他杀了自己的儿子。
他(亚伯拉罕)说,上帝不可理解地要我杀死他(亚伯拉罕的儿子以撒)。这是最大的罪行之一,最大的道德过失之一,证明着上帝的巨大权力和可怕的威严。道德来自于上帝,上帝不受道德支配。我们判断事物是否有德行或善,是基于它们是否源自上帝。任何不直接源自全能者意志、不直接来自他权威启示的事物,要么是错误的,要么是多余的。信仰本身就足够了。路德曾说,单凭信仰就能得拯救。克尔凯郭尔采纳了路德的这一思想。路德还说,信徒必须挖出理性的眼睛。克尔凯郭尔说,这真是个好主意。通过这样做,你显示出你的谦卑,你避免了普罗米修斯式的骄傲,即宣称自己要像上帝一样理性。你按照命令行事,因为这是你在世界中的位置。这才是人类的真正境况。痛苦在于,同样赋予我们理性的上帝却将我们置于一个理性无助的境地。我们必须在没有标准的情况下在“非此”和“即彼”之间做出选择,也没有任何理性的帮助。因此,对于克尔凯郭尔来说,我们生活在一个阴森而恐怖的世界里,最好的生活也伴随着极大的痛苦、悲哀和讽刺。从美学生活中逃脱无聊的代价是对上帝的绝对忠诚,这意味着你可能会被要求做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包括杀害你自己的孩子。克尔凯郭尔说,让我们直白一点,如果我们用道德标准来判断亚伯拉罕,一个愿意杀死自己孩子的人是一个罪犯。如果我们用宗教标准,即信仰上帝的单一标准来判断他,他是最伟大的人。非此即彼,做出选择。他不会粉饰这些选择,也不会让你觉得这些选择会很容易。相反,他明确告诉你,这会很不愉快,甚至可能是可怕的,这就是你能指望的最好情况,这就是人类的境况。克尔凯郭尔哲学中有一种忧郁、一种绝望,一种现代的、几乎属于20世纪的痛苦。那些奇怪的宗教表达公式不符合这个世纪的特点,我承认这一点。但“真理是主观的”这一克尔凯郭尔最喜欢的术语。不像启蒙运动思想家那样追求客观性、确定性和理性证明,克尔凯郭尔说,不,像任何优秀的浪漫主义者一样,真理是主观的。我自己通过理解我面临的选择并仅仅基于我所谓的“信仰之飞跃”来做出选择,从而成为一个人。我们如何跨越这缺乏标准的障碍?你必须做出信仰之跃,但却无法确定你能否安全跨越。没有证明,没有确定性,没有最终解释。也许上帝有他的理由。信徒相信这一点。但事实上,也没有办法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令人恐惧、可怕的世界里,我们面临着令人痛苦的选择,最终只能是哲学上的抛硬币。强调主观性、丧失了确定性、迷失了方向、本质上没有终极规则、没有终极的理性算法来辨别善恶、判断最佳和最有德行的生活,这些都是非常现代的思想。克尔凯郭尔许多重要的思想被存在主义者如海德格尔、萨特、加缪和马塞尔所借鉴。尽管克尔凯郭尔有宗教狂热,但他却迫使我们思考成为自由、自主、理性个体的意义。当我们进入浪漫主义时代以及20世纪,即所谓的焦虑时代,我们面临着没有决策程序的简单主观选择。我们被迫做出“非此即彼”的决定,也许这些决定没有像审美生活或伦理生活之间的选择的根本意义,但我们面临的许多选择是没有理性依据的。这意味着我们被置于随意的领域,个人意见、感觉、品味、情感的领域,康德称之为可悲的人类学。没有上,没有下。你尽力而为去选择你要过的生活。这是克尔凯郭尔的观点,一个相当阴郁的世界观,它的意义可能在于它让我们思考,增强了我们的意识。生活中并不是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有理性的决策程序,人类智慧中许多重要元素不是来源于任何算法,而是来源于经验,来源于凭直觉行事,或许是尽力而为,在一个模糊、不明确、不完全由理性之光划好的世界中摸索前行。在这方面,克尔凯郭尔是我们的同代人。他理解没有方向感的感觉,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道德困境。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选择,即便它不是我们想要的唯一选择,它还是引人入胜的。
如果你不喜欢他给我们的道德选择,那么我建议你看看《非此即彼》,去尝试一下“非此”,因为你可能是一个审美主义者。它有非凡文学性,很少有作家能比克尔凯郭尔更好地将他的思想投射假想读者意识中,当他写到成为一个审美个体是什么感觉时,非常引人入胜。我特别推荐一篇叫《诱惑者的日记》的文章,非常符合审美人的特质。克尔凯郭尔,伟大的浪漫神学家之一,对黑格尔的伟大反应之一,19世纪早期作家中少数直接对当代哲学写作有重大影响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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